2002年12月14日
四月十日
四月十日是姑母的死忌,我和表妹靜靜的越過草叢,在那白得發光的墓碑前停了下來.表妹跪在墓前,把頭深深的埋在掌心裡,晶瑩的淚珠不住地從指縫間流出.冷風翻起了她的衣角,月亮照在她那白透的臉,那雙失神的眼睛,包含了滿滿的迷惘,彷彿要把一切都交給黑夜,藉著風捲送那一場瘋狂的夢!
每逢月夜,表妹的房中都會傳出一陣淒美的哭泣聲.表妹是個啞女孩,自小便失去了說話能力,我和她亦只能藉文字溝通.我曾偷看她的日記,當中所記的事不多,也沒有記下甚麼歡樂的事情.我想,表妹的童年大多是不快樂的,因她快樂的回憶實在不多.而從我倆[交談]之中,我亦漸漸認識到她的童年生活,她的內心世界:啞的缺陷令她失去應有的歡樂,友情,甚至親情!她沒有朋友,老師,鄰家的孩子也不太理會她;就連她的父母,也因她的缺陷而憎惡她,彷彿這個並非他們的親生孩子.
偶然父親肯說話,也總是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壓迫感,彷彿是犯了罪的人再法官面前等待審判一般,她曾在父親睡著的時候,默不作聲的立在這個躺下的身軀旁邊;父親的眼睛雖然合著,但眉宇間卻顯露出一股嚴肅的感覺.雖然她從沒給父親抱過,然而可以感到父親的體溫.這個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身軀阿,即使是撫摸一下,父親的頭就猛然地搖動了起來,額上的皺紋一條條的清楚地顯露在他面前.記憶中有過渴望鑽進父親懷裏的情景.然而卻給父親 了兩個耳光;父親的藤條兒在星星下早已成了一種點綴,[啪],[啪],一上一下的像電流直透她每寸肌膚.只見到星光下有一個黑影在晃動,沒有眼淚,只有咬著牙關的聲音,夾雜著凄美的蟲鳴聲.
她曾給我看過一張照片,是她父親年青時候的照片,雖然已經又霉又髒,然而這張照片卻是她最心愛的東西.她最欣賞父親那絲微笑,多溫柔,多和靄,她從不見父親在她面前展露過這樣笑容,她甚至懷疑那張漸黃的照片,那個滿載笑容的年青人,真的是現在精神病院那個穢頭垢面,早晚在傻笑的老頭子嗎?她們畢竟相差太遠了.
刺骨的寒風吹開了墓前的蘆薈,她腦袋裏浮起了母親的微笑,母親是個奇怪的女人,早晚都哼著不同的歌,那小小的嘴巴總是不停地活動.母親對她說了許多東西.但每當母親發現她光是瞪著眼睛而不會回答的時候,母親總是流露出討厭的神色,慢慢的走開了.雖然她不曾跟母親說過話,然而她卻喜歡望著母親的一舉一動;母親是個漂亮的婦人,粉白的臉襯托著一雙動人的眼睛,既連背影也能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但她不明白,為何父親總愛說母親的腦子裏充滿的是廢物.
記得那晚正吹著很大的風,父親的身子差點兒把那扇不穩固的木門弄破.他那雙眼睛直像會噴火似的泛著血絲,握著拳頭的手狠狠地打在桌上,母親似受驚的兔子躲在一角,父親謾罵的聲音夾雜著雷聲,把屋子也震動了起來.他似乎是被人騙了甚麼似的大叫大嚷,對於面前一個不會說話的女兒,父親的目光已不像以往一般和善,竟發出了一種異常厭惡的眼神;瘦弱的身體一下子就給父親的手臂拉了過來,父親強迫她說一聲[爸爸],但無奈她拼著淚也沒法說出半句話來.當母親的身體伏在她的懷裏,她感到母親的體溫在下降;那鮮紅的血不住地從母親身上流出,父親卻癡癡的坐在地板上.她記不起父親的刀何時握在手裏,母親又為何永遠的合上了眼睛.她似乎只是舞台下面一個不留心的小觀眾,對於眼前的一幕,沒有感覺,沒有激動,然而母親的血,卻濺入了她的心裏,永遠也無法洗掉.
表妹緩緩的把祭酒灑在地上,夾雜著她的眼淚,澆遍了整塊碑石,而碑石亦流下淚來.是酒灌醉了碑石,還是淚水感動了它?使它不得不為這各可憐的啞女哭泣?
母親的血雖然換回了她的生命,然而母親的美麗卻隨著夜深凍結在天角的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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