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02月05日
盆開得十分茂盛、散出幽幽清香的紫羅蘭,被放在窗台上享受著日光浴。嫩綠絨面的葉,努力吸取陽光進行光合作用,製造養份;淺紫色嬌嫩的小花,在陽光下盛開著。
「這紫羅蘭長得很好啊﹗你為這紫羅蘭費了不少心機吧﹖」我走到窗台前,細細欣賞那盆紫羅蘭。小佩最愛紫羅蘭的,她想看到自己親手栽種的紫羅蘭開花,可是她老是種不好,花未開便枯了。
Marcus沒有回答,語氣夾著淡淡的哀傷:「我想在下個月探望小佩時,把這盆紫羅蘭送給她。妳也知道,小佩最愛的花就是紫羅蘭。」
我離開光線充沛的窗台,走到他面前坐下。他傷痛的眼神,穿過厚重的鏡片,落在陽光下的那盆紫羅蘭。我知道他在想什麼,那件事在他心中磨下不滅的傷痕,隱隱作痛,永遠承受那無盡思念之苦,時間沖不淡他的痛,不能令他忘懷。
「Marcus,事情都過了這麼久,看開點吧。讓自己過好些,別再難過,相信小佩並不樂於見到這樣的你。為了小佩,為了大家,你要更加好好的保重自己。」提及小佩,大家也沉默了一會,畢竟當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難以令人接受。現在能說的也只有這些,因為安慰、鼓勵的話,早在事情發生後說盡。
他苦澀的笑:「我知道大家捨不得她離開,即使過了這麼久,仍很想念她。然而事實‥‥‥她最終飛走了,一飛就數年。」人是走了,但回憶卻永遠的活在心中。
風箏一旦斷線,就會飛走,飛到一個無人能到的世界。無論怎樣找,也找不到、尋不著。
耳邊忽然響起孫燕姿主唱的《風箏》「我不要 將你多綁住一秒 我也知道 天空多美妙 請你 替我瞧一瞧 天上的風箏哪兒去了 一眨眼 不見了 誰把它的線剪斷了 我會微笑 眼淚不准掉 ‥‥‥ 我很好 後來的你好不好 你會知道 我沒有走掉 回憶 飛進風裡了 天上的風箏哪兒去了」收音機播出了這首歌。
「妳知道這花灌溉時加了什麼嗎﹖」當音樂停下時,他問了這個問題。
視線投在正享受陽光的紫羅蘭上,我並沒有回答,有時做植物比做人更好,植物不會嘗到生離死別、感到失去摯愛的痛楚。收回視線,望著他因回憶而有點失落的面容。我的心,也因憶起好友小佩而沉重。
「眼淚。」他沒有等我說出答案,就吐出了這兩個字。然後站起來,灑了些水珠在紫羅蘭上。點點水珠,在光線的折射下仿似晶瑩剔透的水晶,也像花兒葉子在流淚。
淚花﹗這盆並不是普通的紫羅蘭,而是混著淚水,帶著Marcus對小佩深厚感情的花。
對Marcus來說,小佩走後留下的紫羅蘭,似是他唯一可以與聯繫、懷念小佩的東西,稍為有生氣的東西。斷線的風箏飛走了,只剩下缺了風箏的線,唯一曾連繫風箏的線。
「別這樣,Marcus,振作些吧﹗不要再想那麼多了,還是快點預備一會先要用的東西,他們也應該差不多到了。」見他臉上浮現陰霾,我轉移他的注意力。
沒多久,其他人陸陸續續的到達,每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的。他們入屋把東西好處理好後,第一件事都是向小佩的遺照鞠躬或者奉上一炷香。照片中的小佩掛著微笑,似是高興見到舊朋友的到來。
「終於可以坐下來休息了,你們不知道那些食物有多重。」其中一位朋友一邊說,一邊在Marcus旁的位子上。手中拿著兩罐飲料,遞了一罐給旁邊的Marcus。
「不過是一點東西嘛,又不是真的很重。你何時變得這麼不濟事﹖你的體力不及我們女生,你怎麼還有面見人﹖」另一位同行朋友吐他糟,並搶過他手上的飲料據為己有。
Andrew沒料到Christina會搶走他的飲料,讓她有機可乘,他擅抖的手指指著Christina道:「妳‥‥‥土匪轉世啊﹖搶我的東西,妳要喝不會自己去拿嗎﹖那兒還有很多,卻偏要搶我的。」面對她土匪般的行為,他不敢大聲討回公道、向人申冤,因為Christina是朋友中出名的惡女,他只能傻眼的看著她把飲料喝得一滴不剩。
Christina一臉得意的看著Andrew,把空罐拋給他,挑釁的問:「本小姐就是喜歡,怎麼樣﹖有意見﹖」
Andrew跟Christina一向也是歡喜冤家,認識他倆的人對他們的吵鬧早已見慣不怪。眼見Andrew似是有話要反駁,但Marcus已早一步制止,怕他們會胡鬧下去,忘了今天聚會的目的。想到聚會的原因,Marcus臉上閃過一絲無奈、黯然。
「好了,食物已預備好了,你們還不快來﹖遲了會被我們吃光,到時可別怪我們喔。」餐桌上放滿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其他朋友在餐桌旁,已經開始向食物進攻。
在經過小佩的遺照前,Marcus停了下來,思緒飛到小佩遺憾的事。今天的聚會,就是代小佩實踐她的承諾,一個她來不及實踐的承諾。他的目光又投向陽光中的紫羅蘭上,往事不斷在他的腦海湧現。
* * * *
事發當天,秋高氣爽,適合郊外遊玩的季節。Marcus與小佩二人出遊,打算去烤肉、放風箏。
他們出發前,小佩向Marcus撒嬌:「家中那盆紫羅蘭又枯了,先到花墟買了些紫羅蘭的種子,之後才去放風箏。好嗎﹖」
Marcus無奈的嘆一口氣,寵愛的拍拍她的頭:「又種壞了嗎﹖那我們先去買種子,這次可別又種壞。」然後驅車往花墟進發。
「放心,吸取之前失敗的經驗後,這一包種子一定會種得好好的。」小佩把玩一會兒會放上天的風箏,信心滿滿的說。
「但願如此。」Marcus喃喃道。不敢抱太大期望她這次會把花種得好,這番話不止聽了一次。
「對了,下星期是亞雨、Christina他們定期聚會。那是我跟他們約好的,每年十月最後一個星期日,所有好朋友一定要出席這個聚會,大家聚舊。你也要出席,一個都不能少。」小佩提醒他,深怕善忘的他會忘了。
Marcus專心留意路面情況,隨便回應了她一句:「我會記得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留心的聽。
沒有留意他是否真的聽到,小佩繼續對他說:「上次的聚會,Christina剛巧住醫動手術,不能出席,好可惜。」
「嗯。」Marcus以示聽到她在說話,車向郊野公園駛去。
綠草如茵,藍天白雲,不同顏色的風箏在天際翱翔飛舞,為蔚藍的天添上點點色彩。
「哇﹗有好多人在放風箏啊。」小佩指著滿天風箏,興奮的大叫。
Marcus雖沒小佩興奮,但見她那麼高興,也受到小佩感染,心情愉悅起來。他在小佩耳邊輕問:「想不想現在放風箏﹖」
「嗯﹗好呀。」小佩聽後雙眼閃亮,用力的點頭以示贊同。
從車上取出風箏,微笑的放在小佩手上:「我們也放風箏。」
沒多久,又有一隻新的風箏在天空出現,跟其他風箏爭妍鬥麗。
「讓風箏飛高些,我們的風箏要飛得最高的。」小佩玩得臉蛋紅紅的,笑得燦爛,這是她第一次放風箏。
「好。」Marcus慢慢放鬆繫著風箏的線,讓它飛得更高。
原本繫著風箏的線突然斷了,玻璃線慢慢的飄落,而斷線風箏快快樂樂的跟著風私奔去也,不知飛到哪了。
「呀。」小佩失望的叫了聲:「風箏飛走了,怎麼辦﹖」她還未玩夠呢。
「不要緊。風箏飛走了,也找不到了。我們可以下次再玩,別失望。」Marcus安慰小佩,想揮去突來的不祥之感。
「為什麼風箏會突然斷線的﹖」小佩覺得奇怪,望著風箏消失的方向。
Marcus瞪著風箏消失的方向,沒由來的感到一陣寒意,像是將會有一樣他深愛的東西會離開他,他恐懼的擁著小佩。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小佩不明所以的問他。
「不。沒事。」Marcus不敢把突來的恐懼告訴她,自己對自己說只是多疑。Marcus緊緊拉著小佩的手,整天也不曾放開。
沒有人能預測到意外何時出現,意外總是無聲無息的降臨,而且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他們駕車回程時,意外就這樣悄悄的落在他們身上。
當晚,天上繁星點點,銀月被層層厚雲遮蔽著,透出淡淡銀灰的光線。他們在回家的路上,小佩累得在車上睡,Marcus當司機。突然出現刺眼強光,那是輛大型貨車,而且正以失控的高速撞向Marcus他們﹗
「碰﹗」
一聲巨響,在萬籟皆寂的晚上更驚心動魄,不久又傳來救護車擾人清夢的笛聲。
一眾好友接到他倆車禍的消息後,先後趕到醫院,可是那時小佩已經回天乏術,而Marcus還在急救中。
「怎樣﹖他們呢﹖」Marcus父母一臉焦急,擔心的問。
「Marcus還在急救,但小佩‥‥‥」大家都說不下去,兩老也猜到小佩已先走一步。
接到小佩已傷重身亡的消息後,大家忍不住的哭了出來。比較堅強的,眼眶也紅了,但仍能冷靜的問Marcus的情況。
當醫生說Marcus已脫離危險情況後,大家也鬆了一口氣。但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不知道如何告訴他小佩去世的消息。意外來得太突然,大家一時間都難以接受,更遑論Marcus﹖
Marcus的父母欲在醫院等Marcus清醒,但我們勸兩老回家休息,我們會照顧他的。
「通知了Andrew嗎﹖」我問。事情發生得太急太突然,Andrew到了外國工幹,應該仍未知道發生了大事。
Andrew很疼小佩,一直看待她如親妹妹般。如今突然接到小佩意外身亡的消息,很難要他一下子接受。
「嗯。剛剛通知了,他明天會趕回來。」Christina無力的說。
「亞雨,我好恨為什麼上次要住院,沒有出席聚會。做什麼手術﹖現在想與小佩聊天,也不可能了。她怎能先離我們而去﹖她還未實踐我們的承諾呀。」Christina抱著我痛哭,差點說不下去。
我摸摸她的頭:「傻女,妳這樣說有用嗎﹖妳就算不動手術,意外還不是一樣發生﹖小佩還不是一樣離開了我們﹖」說著說著,眼淚又不自控的流下。
麻醉藥功效過後,Marcus漸漸清醒過來,立即問我們:「小佩呢﹖她在哪﹖她的傷嚴重嗎﹖」掙扎的想下床去找小佩。他關心的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小佩的情況。
沒有人回答,他的心已涼了一截。
「節哀順變。」
他震驚的望著我們,開口想說些什麼,但不能成音。
「我在作夢,對﹗我在作惡夢,只是一場夢場,睡醒小佩又會在身旁。」他不禁相信這是事實,自欺的希望這只是場惡夢。
知道小佩已去世後,Marcus情緒一度十分激動,嚷著要跟小佩走,覺得是他害死了小佩。
「把小佩還給我‥‥‥」Marcus泣不成聲。
見到Marcus傷心欲絕的樣子,令人不禁心酸。當大家想說安慰他的話的時候,Andrew在這時出現
平時文質彬彬的Andrew,竟粗魯的掀起Marcus衣領,沒有理會臉色蒼白的Marcus是傷者。吼出他的憤怒:「混蛋,當初你應承過會保護小佩的﹗現在你竟然讓小佩出了意外,你真可惡﹗」
Marcus在喃喃自語:「是我害了小佩,我要跟小佩走‥‥‥把小佩還我。」
「夠了,Andrew。Marcus的傷痛不會比你少﹗」Christina發揮她的惡女本色,先來一個河東獅子吼讓Andrew噤聲。可是她兩眼泡著眼淚,通紅的鼻子,令她的氣勢大減。
「這兒是醫院。」我以眼神示意Christina,她收到我的暗示,把Andrew拉出去令他冷靜下來。
我轉向Marcus:「你理智點可以嗎﹖你以為跟小佩走問題就可以解決嗎﹖你忘了你還有兩位高堂﹖你跟小佩走,那你父母怎樣﹖難道要他們白頭人送黑頭人嗎﹖」
Marcus目光呆滯,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亞雨說的沒錯,你還有父母要照顧,忍心拋下他們嗎﹖人死不能復生。你別再自責了,意外是不能避免的,這不是你的錯。」另一位朋友加入安慰行列。
「帶我去見小佩,好嗎﹖」Marcus帶著懇求的眼光問。
朋友無奈的答:「你有心理準備嗎﹖讓我們問問醫生你可不可以離開一會。」擔心他見到小佩的遺體時會崩潰。
* * * *
「Marcus,快過來,還在發什麼呆﹖」Andrew塞得滿口食物,口齒不清的叫,打斷了Marcus的沉思,把他拉回現實。
「哦。」他回過神來,走到餐桌旁。
Christina一臉厭惡的問:「你餓鬼投胎嗎﹖吃得那麼急,小心一會兒噎到。」
這時遲那時快,Christina語畢,Andrew就噎到了,立即喝了一大口果汁。自從那件事後,從警察口中得知,車禍發生是因為貨車司機酒後駕駛所致,自此Marcus就不願接觸任何含酒精成份的食物、飲料,也不願再放風箏。
「亞雨。」朋友輕聲的叫我。
「嗯﹖」我漫不經心回應。
朋友悄悄的問:「Marcus真的就這樣過一輩子嗎﹖這麼多年了,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啊。」
「別多事,吃東西吧。」拿了塊餅乾塞入她口中。其實這個問題早已存在大家心中,只是沒人有勇氣問。
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大家也不想見他老時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過。只是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面,如果他遇到一個令他忘記痛苦的人,又似是對不起小佩;但是現在的情況,又怕他老時孤苦無依。
對Marcus來說,那是他的夢魘,揮之不去的惡夢。至今他仍未能忘記當時的事,不敢再去愛人。他自己不能原諒自己,除了是覺得那會對不起小佩外,更怕會害了另一個人。
把餅乾吞下後,她又再追問:「妳應該知道Christina與Andrew‥‥‥」
她還未問完,便比我搶了她的發言權:「妳何時變得那麼雞婆的﹖想知道可以去問他們呀,快去,反正我也想知道答案。」嘿嘿,難得有人願身先士卒去問。
「我敢問的話,老早就問了,就不用問妳。」她說。
「那就慢慢等吧,早晚會有一天知道的。」他們的故事,將會是一個新開始。
眼角瞄到Marcus把窗台上紫羅蘭收入房,似是怕紫羅蘭會不小心被人打翻。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是Marcus的話,會變成怎樣﹖從此孤身的過﹖如果我是小佩又會怎樣,讓他認識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還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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