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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03月13日
1998年 8月24日,
一場特殊的追悼會在山東加祥縣后中莊舉行。
死者申春玲是一位年僅16歲小姑娘,
但她卻享受了這個村最高的葬禮規格,
她的三個哥哥穿上了為父母送葬才能穿上的孝衣,
在靈柩前長跪不起,全村老少自發地佩帶黑紗哭著為她送行。

然而有誰知道,
這位早逝的姑娘其實與這個家庭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她只是一個連戶口都沒有的繼女;在繼父癱瘓,
親母親離家出走後,她卻勇敢地留了下來,
用柔弱的雙肩托起了四個大學生哥哥。

[我就是這個家的親生女兒]

1994年 6月,失去丈夫的春玲的母親,
帶著申春玲姐弟從山東范澤龍周集來到加祥縣。
春玲的繼父申樹平是一個木匠,為人忠老實。
繼父上有70多歲的二老,下有四個正在讀書的兒子。
其中大兒子申建國在西安交大讀書,
其他三個兒子在縣里讀高中。
盡管家庭負擔很重,但繼父有一門高超的木工手藝,
再加上一家人勤儉節約,生活過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對于春玲母子三人的到來,繼父全家都表現出极大的熱情。
或許因為家中沒有女孩的緣故,
爺爺、奶奶、繼父都對小春玲疼愛有加,
哥哥們更是親熱地叫她小玲。

小春玲到繼父家時,早已經過了上學的年齡,
可由于親父去世,她只能失學在家。
繼父知道後二話不說,拿錢給她上了學。
家裡本來就有四個孩子上學,再加上小春玲,
繼父的肩上又增添了一份負擔。
好在繼父勤快,農閑時間常跟鎮上的建筑隊外出施工賺些外快,
總算能對付家里的支出。

小春玲非常珍異惜這來之不易的上學機會,
第一學期就考了個全年級第三名。
除了學習,她還包下了部分家務活,一有空閑,
就幫幾個哥哥洗髒衣服,幫繼父抬木頭、拉鋸,
繼父逢人就誇:我這輩子有福氣,天上掉下個好女兒。

然而,快樂的時光轉眼即逝,一場橫禍從天而降。
1995外初夏,繼父在一次施工隊中從三樓摔了下來,
癱瘓在床。
一根大梁倒下了,整個家庭的經濟來源斷絕了,
而且為給繼父治病背上了沉重的債務。
看著癱在床上的病父,二哥申請建軍率先提出輟學,
父親堅決不同意,因為他和老三馬上就要高考了,
他的成績在全校名列前茅。
老三、老四也要求輟學,好挑起家庭的重擔。

正在哥哥們相爭不讓、繼父左右為難之時,
小春玲卻提出由自己輟學,幫媽媽支撐起這個家。
繼父流淚了,爺爺、奶奶也不停地抹淚。
繼父沉痛說:玲兒,爹對不起你,
你的幾個哥哥讀了這麼多年書,現在放棄太可惜了,
只能委屈你了,三個哥哥也緊緊握住小妹的手,
並在父親床前共同許下諾言:不論以後誰考上大學,
小妹的這份恩情要加倍償還。

可剛剛走出磨難的春玲母親卻承不住再一次的災難打擊。
她從醫生口中得知,丈夫很可能終身癱瘓在床,
她對這個家徹底失去了信心,
更懼怕自已挑起這副沉重的擔子,決定帶著小兒離家出走。
任春玲如何哀求,如何勸止,
母親還是在繼父受傷三個月後離開了危難的家。
母親走了,家裡的支柱又斷了一根,
爺爺、奶奶成天抹淚,繼父唉聲嘆氣,
哥哥們心中更是怕恐不安,家裡又陷入一片淚雨紛飛中。

村里的人們也好心地勸慰春玲:
「這裡沒有你任何親人了,你也回范澤你姥姥家吧!
要不,你會受一輩子苦的!」
小春玲堅定地搖搖頭:
「不,我不能走,俺娘走了俺不能再丟上這個家。」

小春玲把哥哥們叫到繼父的床前,
一字一句地保証道:「爹,娘走了,是娘沒良心;
我不會走,我要留下來陪你們共渡難關,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親生女兒。」
這一年,申春玲年僅12歲。

[只要哥哥們有出息了,就是小妹有出息了]

小春玲說到做到,她包攬了家裡所有的農活和家務,
和真正的家庭婦女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為整個家庭精打細算地過日了。
小春玲知道,這個家要想好起來,
首先得讓繼父好起來,所以,在繁忙的農活之余,
她一刻也沒有停止為繼父治病。

1996年盛夏,由於天氣炎熱,繼父的病情加重,
小春玲決定帶他去濟寧市住院治療。
安頓好家裡的事,她拉著板車上路了。
80多公里的路程她足足走了兩天一夜,
走到目的地時,她的腳磨破了,肩也腫得老高。
在醫院為了節省住宿費,春玲住在醫院的自行車棚裡,
看車的老大爺以為她是討飯的乞丐,幾次往外趕她。
小春玲只好實話實說,老人深受感動,
不僅把她睡覺用的板車放在最裡邊還專門為她找了一頂蚊帳。

在春玲的精心照顧下,繼父的病情得到了穩定,
她又拉著繼父走回了家鄉。
剛回到家就趕上了麥收。
哥哥們都在上學,爺爺奶奶只能幫著做做飯或捆麥子,
7畝多地的麥子只能靠春玲一個人。
為了搶收,好連續幾天都睡在田裡,累得實在支撐不住了,
就趴在麥跺上睡一會兒,醒來以後接著再割。

由於心急,再加上過度勞累,
小春玲的嘴上起了水泡,手腳也磨出了血。
她真有些支撐不住了,可剩下的兩畝麥子怎麼辦呢?
這些都是全家人的口糧啊!
她急得禁不住在麥地裡失聲痛哭起來,哭聲引來了鄉親們,
大伙對她同情不已,七手八腳幫她割完了麥子。
這次艱難的麥收,換來了全家的糧食,
二哥在高考中也取得了巨大的豐收,
他以優異的成績被上海同濟大學錄取。
手捧著二哥的錄取通知書,小春玲似乎忘記了自已的勞累,
高興地跳著、喊著。
望著又黑又瘦的小妹,
落榜的三哥申建文不由地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自責地說: 我對不起小妹,她為我們受了這麼多苦,
可我卻說著痛哭起來。
小春玲慌了,拉住三哥的手,
勸道 :「哥,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你別灰心唷!」
小妹的話讓申建文更是慚愧不已,他表示不復讀了,
留在家裡幫妹妹。
春玲執意不肯,
她哭著問三哥:我受苦受累不就是讓你們好好上學嗎?
哥哥們有出息了,就是我有出息了,你怎麼就想不通呢?
三哥終於聽從了妹妹了勸說,也決定復讀,
二哥去上海讀書的日子越來越近。

3000元的學雜費壓得全家人喘不過氣來。
無奈之際,小春玲想到了賣血。
第一次去血站,因年齡太小,醫生不給抽;
第二次去,她虛報了年齡才被允許抽200CC血。
當她拿到400元"營養費"時,臉上的愁容仍沒有散去。
她知道,這 400元錢對3000元的學費只不是杯水車薪。
於是,她第三天又一次來到血站。

這一次,醫生說什麼都不給抽了。
情急之下,小春玲向醫生下跪講述了賣血的原因。
醫生沉默良久,才嘆了口气說: 好吧!就這一次,
以後可別再來了;你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這位好心的醫生給她抽了少量的血,
並從自已的口袋裡掏出錢,湊了700元錢給了小春玲。
小春玲感動得直掉淚。

回到家,春玲如數把錢交給了繼父,
繼父忙問她從哪來這麼多錢,小春玲撒謊說是借的。
細心的二哥卻從她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明白了一切。
他抓住小妹的手看了又看,又從她兜里掏了兩張賣血的收據,
全家人都驚呆了。
可是,這些錢還遠遠不夠學費的一半,
繼父決定賣掉一塊老宅地基,
爺爺奶奶也決定把他們準備打壽棺的三棵大楊樹賣掉。
繼父不同意,兩位老人執意說:
「小玲子為了咱這個家拼了命了,我們還要那棺材做啥。」
在全家人的努力下,二哥、三哥的學費總算湊齊了。

為了讓二哥申建軍體體面面地去上大學,
小春玲連續幾個晚上沒休息,給哥哥縫制了新棉被和新布鞋。
監行前,春玲去車站送二哥,她說: 「二哥,咱家雖窮,
但有志氣,你一定好好學習,別擔心家裡,
你在外面也別苦了自已,需要錢盡管來信跟家裡說,
俺給你操辦。」
申建軍再也忍不住了,他把小妹緊緊地摟在懷裡,
感動得淚流滿面。

[你們可以忘了我,但不能忘了你們的妹妹]

哥哥們上學走了,小春玲開始盤算著怎麼賺錢給繼父治病,
為哥哥們繳來年的學費。
起初,她也想著跟村里的女孩子們外出打工,
可是家裡的三個老人沒人照顧,她只能在家想辦法。
冥思苦想後,她決定種棉花。
種棉花與種其他農作物不一樣,管理起來不僅費事,
而且噴洒農藥也很危險,
可小春玲卻在心裡盤算著一年下來種棉花大約可收入八九千元,
就毫不猶豫地開始忙乎起來。

她雄心勃勃地種起了棉花,可不久,
魯西南地區的棉花全部遭受到棉鈴蟲的襲擊。
這可急壞了小春玲,身材沒有棉花高的她,
趕緊背著20多公斤重的藥桶在棉田裡噴洒農藥。
她聽人說,中午最熱的時候,除蟲最有效。
她就挑中午陽光最強的時候打藥,
炙熱的太陽晒得棉田像個大蒸籠,令她常常喘不過氣來,
她只好噴洒一行就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一天中午,由于藥桶漏水,她中毒暈了過去,
被村里人發現送了回去。
醒來後,她不顧繼父勸阻,又掙扎返回了棉田。

終於換來了棉花大豐收,可由於當年棉花收購價太低,
小春玲依然沒能把賺到她所划算的錢。
聰明的她又動起了腦筋,什麼賺錢的方式她就去做。
農閑時,她和別人一起收過槐米、柳條,也推銷過草帽,黃豆。
後來,她聽人說泗水的蘋果便宜,
她又跟著村里的大伯去泗水販水果。
每天晚飯後拉著地排車上路,天亮時趕到蘋果園,
裝上車就往回趕。
壯年男子拉一排車,她也拉一地排車。
在路上,別人都吃蘋果解渴,她卻一個也捨不得吃,
連爛了點的也留下給繼父,爺爺、奶奶吃。
四哥申建華看到的僅14歲的妹妹如此艱辛,
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他決定退學參軍,留下來幫妹妹。
小春玲卻很支持哥哥,她偷偷地勸慰哥哥道:
「我最羡慕的是軍人,留在家裡又有什麼出息呢?」

你放心去吧!家里的困難我能頂住。
經不住小春玲的一再勸說,繼父終於同意了。
四哥去部隊那天,

小春玲從口袋掏出一大把皺巴巴的零錢塞到哥哥手裡:
「 哥哥,這是80多元錢,雖俺省下來的,你留著零用,
到部隊後你好好幹,爭取當個軍官回來。」
申建華的眼睛濕潤了。

1997年春節,是小春玲最快樂的一個春節。
除了四哥在部隊外,三個哥哥都回來了。
並且三個哥哥都為小妹準備了新年禮物。
大哥帶給她的是一套新衣服,二哥送給了她一條紅圍巾,
就連三哥也給她買了一盒美容霜。
小春玲抱著禮物從屋裡跑到外屋,不住地跳著笑著,
此時的她又恢復了孩子的天性,那麼天真活潑。

小春玲喜悅的神情讓全家為之動容,繼父的臉上也綻開了笑容。
他把兒子們叫到床前,
說: 「 你們三個哥哥做得對,玲玲太苦了,
以後你們有了本事,可以忘了我,但不能忘了你們的小妹。」

我們永遠愛著你親情小妹。

在繁忙的農活中,春玲始終不忘給繼父治病,
一有希望,哪怕山高路遠,她也帶著繼父去。
蒼天不負有心人,繼父的病有了很大的好轉,
有時還可以拄著拐杖挪步,哥哥們也是學業有成。
大哥申建國在完成本科學業後又考取了碩士研究生。
四哥申建華在部隊入了黨,並被提拔為班長。
1997年 9月,三哥申建文高考順利過關,被山東中醫學院錄取。
1998年 3月,奶奶突然重病,臨終前,
老人緊緊抓住小春玲的手艱難地說:
玲兒,奶奶這輩子不虧,有你這麼個好孫女,
奶奶真捨不得你呀!"
說著老人顫抖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玉手鐲遞給春玲,
春玲遲疑著沒接。
爺爺說: 玲兒,這是奶奶原本留給你長嫂的,
可奶奶想,這個手鐲最該給你,你就滿足了奶奶的心願吧!
春玲含淚接過了手鐲,老人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奶奶去世後,四哥來信了,說他原準備考軍校,
可知道奶奶去世后,家裡又用了不少錢,他決定放棄。
春玲看了信,急了,她馬上找人給哥哥去信勸說,
並寄去了200元錢,讓哥哥買學習資料。
她說:「 哥哥,考軍校是你一輩子的大事,
可千萬別為了眼前的困難而耽誤了一生啊!」

就在春玲想著法了鼓勵四哥時,
出走了幾年的母親突然來信了,原來,
母親離家出走時就偷偷開了個假離婚証明,後來去了平陽縣,
找了一個做食品加工的老板做丈夫,生活還算可以。
她從別人口中得知女兒這幾年受的苦難,心裡充滿了愧疚。
母親來信想讓女兒也去平陽縣跟著她過,
還允諾給小春玲找一個好婆家。

讀著母親的信,春玲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恨母親的無情,
可那畢竟是自已的親生母親啊!
她多想扑到母親的懷里好好地哭一場,
多想跟著母親過一個正常女孩無憂的生活。
可她怎能捨棄這個家,這個家雖窮,
但且家人都是真心地疼她愛她啊!

善良的繼父看出了她的憂悉,
勸她道:「 玲兒,你去找你娘吧!
爹不怪你,咱家這麼苦,會拖累你一輩子的,
爹也于心不忍啊!」
春玲咬了咬嘴唇,雙膝跪在繼父的床前:
「爹,再大的苦俺都能吃,您可千萬別趕俺走。」

春玲讓人代筆給母親寫了一封回信,拒絕了母親的要求,
她一如既往地為這個家操持著,
為了給四哥多籌點錢買學習資料。
1998年 8月的一天,小春玲又一次想到了賣血。
在她的再三請求下,醫生一次為她抽了 300CC血,
原本身體虛弱、營養不良的她此時更加虛弱。
她強打起精神去郵局匯錢。
沒想到,過馬路時一恍惚,她被一輛滿載著鋼筋的大卡車挂倒,
沉重的車輪從她身上軋過噩耗傳來,爺爺承受不住打擊,
病倒在床上,繼父四度昏厥過去。
三哥申建文是第一個知道消息趕到家的,

他撲到在妹妹的遺體前,哭昏了過去。
二哥申建軍接到電報後,
在火車上兩天沒吃沒喝,哭著從上海站著回到家鄉。
遠在西安的讀研究生的大哥申建國聞訊失聲痛哭,
他實在抽不出空回家奔喪,流著淚為小妹發來電報:

親情小妹, 你用母親般的胸懷挑起一個沉重的家;
至愛小妹,你用脆弱的雙肩撐起一片希望,
我們永遠愛著你親情小妹。

剛剛收到桂林陸軍學院錄取通知書的申建華,
同時收到了妹妹的噩耗,他當場暈倒在訓練場上,
他也匆忙趕回了家鄉。

當地的風俗,未成年的人死後不僅不能舉行葬禮,
就連祖宗的"老林"也不能入。
小春玲到繼父家四年,除了改姓,連戶口也沒來得及報,
所以,她還不能算村里的人。
可村里的長輩們深深地被這個"親情義女"的大仁大義感動,

不僅破例為她舉行了最高規格的葬禮,
而且還在祖宗的"老林"為她選擇了一塊墳地。
老人們流著淚說: 這麼好的閨女,死了再不能讓她受屈了,
曾經采訪過申春玲的山東省女作家劉紅也趕來參加了葬禮。
並為她撰寫了祭文:

你,宛如山澗一朵野花,

你,又是天邊的一抹云霞,悄悄地來了,又悄悄地走了。

柔弱的雙肩擔起滿腔摯情, 幼小的心靈托起一個完整的家,

年輕的歲月,本應如詩如畫,如絲如縷,

可是你的面前卻堆滿了太多的艱辛和沉重,

一個毫無血緣的家,演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真情,
一個小小的你,雖不驚天地,泣鬼神,

可又讓許多天下人為這動情。

你走了,走得那麼輕,那麼輕,輕得像天邊那朵云;

你留下的情又是那麼重,那麼重,重得像巍峨的泰山。


於03年3月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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