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01月22日
一場特殊的追悼會在山東加祥縣后中莊舉行。
死者申春玲是一位年僅16歲小姑娘,但卻享受了這個村落最高的葬禮規格,
她的三個哥哥也穿上了為長輩送葬的孝衣。
然而,這位早逝的姑娘,其實與這個家庭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她只是一個連戶口都沒有的繼女;
在繼父癱瘓,親母親離家出走后,她卻勇敢地留了下來…
1994年6月,隨著母親改嫁,春玲和弟弟從山東范澤龍周集來到加祥縣后申莊。
春玲的繼父申樹平是一個木匠,為人忠老實。
繼父上有70多歲的二老,下有四個正在讀書的兒子。
其中大兒子申建國在西安交大讀書,其他三個兒子在縣里讀高中。
盡管家庭負擔很重,但繼父有一門高超的木工手藝,再加上一家人勤儉節約,
生活尚算充裕。
對于春玲母子三人的到來,繼父全家都表現出极大的熱情。
或許因為家中沒有女孩的緣故,爺爺、奶奶、繼父都對小春玲疼愛有加,
哥哥們更親暱地叫她「小玲鐺」。
小春玲到繼父家時,早已經過了上學的年齡。
但繼父二話不說,就拿錢供她上了學。
家里本來就有四個孩子上學,現在再加上小春玲,繼父的肩上又增添了一份負擔。
好在繼父勤快,農閑時間常跟鎮上的建筑隊外出施工賺些外快,
總算能對付家里的支出。
小春玲非常珍異惜這來之不易的上學機會,第一學期就考了個全年級第三名。
除了學習,她還包下了部分家務活,一有空閑,就幫幾個哥哥洗髒衣服;
有時,甚至會幫繼父抬木頭、拉拉鋸!
繼父逢人就誇:「我這輩子有福氣,天上掉下個好女兒!」
然而,快樂的時光轉眼即逝,一場橫禍從天而降。
1995外初夏,繼父在一次施工隊中從三樓摔了下來,癱瘓在床。
一根大梁倒下了,整個家庭的經濟來源斷絕了;
而且為給繼父治病,更背上了沉重的債務。
看著癱在床上的病父,二哥申建軍率先提出輟學,父親堅決不同意,
因為他和老三馬上就要高考了。
老三、老四也要求輟學,好挑起家庭的重擔。
正在哥哥們相爭不讓、繼父左右為難之時,小春玲卻提出由自己輟學,
幫媽媽支撐起這個家。
繼父流淚了,爺爺、奶奶也不停地抹淚。
繼父沉痛地說:「玲兒,爹對不住妳…
但妳的幾個哥哥讀了這麼多年書,現在放棄可惜了,只能委屈妳了…」
三個哥哥也緊緊握住小妹的手,並在父親床前共同許下諾言:
不論以后誰考上大學,小妹的這份恩情要加倍償還。
可是,剛剛走出磨難的春玲母親卻承不住再一次的災難打擊。
她從醫生口中得知,丈夫很可能終身癱瘓在床,便對這個家徹底失去了信心,
更懼怕要挑起這副沉重的擔子,於是決定帶著兒女離家出走。
任賃春玲如何哀求,如何勸止,母親還是在繼父受傷三個月後離開了危難的家。
母親走了,家里又陷入一片淚雨紛飛中。
村里的人們也好心地勸慰春玲:
「這里沒有妳任何親人了,妳還是回范澤你姥姥家吧! 要不,妳會受一輩子苦的!」
小春玲堅定地搖搖頭:「不,我不能走,我娘走了我不能再丟下這個家。」
小春玲把哥哥們叫到繼父的床前,一字一句地保証道:
「爹,娘走了,是娘沒良心;我不會走,我要留下來陪你們共渡難關;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親生女兒。」
這一年,申春玲年僅12歲。
小春玲說到做到,她包攬了家里所有的農活和家務,和真正的家庭婦女一樣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為整個家庭精打細算地過日了。
小春玲知道,這個家要想好起來,首先得讓繼父好起來;
所以,在繁忙的農活之餘,她一刻也沒有停止為繼父治病。
1996年盛夏,由於天氣炎熱,繼父的病情加重,小春玲決定帶他去濟寧市住院治療。
安頓好家里的事,她獨自拉著板車上路了。
80多公里的路程她足足走了兩天一夜;
走到目的地時,她的腳磨破了,肩也腫得老高。
在醫院,為了節省住宿費,春玲住在醫院的自行車棚里,
看車的老大爺以為她是討飯的乞丐,幾乎把她往外攆走。
小春玲只好把實情說出,這讓老大爺深受感動,不僅把她睡覺用的板車放在最里邊,
還特情為她找了一頂蚊帳。
在春玲的悉心照顧下,繼父的病情得到了穩定,她又拉著繼父走回了家鄉。
剛回到家就趕上了麥收。
哥哥們都在上學,爺爺奶奶只能幫著做做飯或捆麥子,
於是 7 畝多地的麥子只能靠春玲一個人。
為了搶收,好連續幾天都睡在地里,累得實在支撐不住了,就趴在麥跺上睡一會兒,
醒來以后接著再割。
由於心急,再加上過度勞累,小春玲的嘴上起了水泡,手腳也磨出了血。
她真有些支撐不住了,可剩下的兩畝麥子怎麼辦? 這些都是全家人的口糧啊!
她急得禁不住在麥地里失聲痛哭起來,哭聲引來了鄉親們,大伙對她同情不已,
七手八腳幫她割完了麥子。
這次艱難的麥收,才換來了全家的口糧。
接著,就是高考成績放榜了。
二哥不負所望,他以優異的成績被上海同濟大學錄取。
手捧著二哥的錄取通知書,小春玲似乎忘記了自已的勞累,高興地跳著、喊著。
望著又黑又瘦的小妹,落榜的三哥申建文不由地流下了傷心的淚水,更自責地說:
「我對不起小妹,她為我們受了這麼多苦,可我卻…」 說著痛哭起來。
小春玲慌了,拉住三哥的手,勸道:「哥,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你別灰心!」
小妹的話讓申建文更是慚愧不已,他表示不復讀了,要留在家里出一點力。
仗春玲執意不肯,她哭著問三哥:「我受苦受累不就是讓你們好好上學嗎?
哥哥們有出息了,就是我有出息了,你怎麼就想不通呢!」
最後,三哥終於聽從了妹妹了勸說,決定復讀。
二哥去上海讀書的日子越來越近。
3000元的學、雜費,壓得本已經捉襟見肘的一家人更是喘不過氣來。
無奈之際,小春玲想到了賣血。
第一次去血站,因年齡太小,醫生不給抽;
第二次去,她虛報了年齡才被允許抽200CC血。
當她拿到400元營養費時,臉上的愁容仍沒有散去。
她知道,這400元錢對于3000元的學費只不是杯水車薪。
於是,她第三天又一次來到血站。
這一次,醫生說什麼都不給抽了。
情急之下,小春玲向醫生下跪講述了賣血的原因。
醫生沉默良久,才嘆了口氣說:
「好吧,就這一次,以后可別再來了;妳還小正是發育的時候!」
這位好心的醫生象征性地給她抽了少量的血,並從自已的口袋里掏出錢,
湊了700元錢給了小春玲。 小春玲感動得直掉淚。
回到家,春玲如數把錢交給了繼父,繼父忙問她從哪來這麼多錢。
小春玲撒謊說是借的。
然而,細心的二哥卻從她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明白了一切。
他抓住小妹的手看了又看,又從她兜里掏了兩張賣血的收據,全家人都驚呆了!
可是,這些錢還遠遠不夠學費的一半,繼父決定賣掉一塊老宅地基,
爺爺奶奶也決定把他們准備打壽棺的三棵大楊樹賣掉。
繼父本不同意,但兩位老人執意說:
「小玲子為了咱這個家拼了命了,我們還要那棺材干啥。」
在全家人的努力下,二哥、三哥的學費總算湊齊了。
而為了讓二哥申建軍體體面面地去上大學,小春玲連續幾個晚上沒休息,
給哥哥縫制了新棉被和新布鞋。
臨行前,春玲去車站送二哥,她說:
「二哥,咱家雖窮,但有志氣,你一定好好學習,別擔心家里,
你在外面也別苦了自已,需要錢盡管來信給家里說,我們給你操辦。」
申建軍再也忍不住了,他把小妹緊緊地摟在懷里,感動得淚流滿面。
小春玲開始盤算著怎麼賺錢給繼父治病,為哥哥們繳來年的學費。
起初,她也想著跟村里的女孩子們外出打工,可因著家里的三個老人沒人照顧,
她只能在家想辦法。
冥思苦想后,她決定種棉花。
種棉花與種其他農作物不一樣,管理起來不僅費事,而且噴洒農藥也很危險,
可小春玲卻在心里盤算著,一年下來種棉花大約可收入八九千元,
就毫不猶豫地開始忙乎起來。
她雄心勃勃地種起了棉花,可不久,魯西南地區遭受到棉鈴虫的襲擊。
這可急壞了小春玲,身材沒有棉花高的她,趕緊背著20多公斤重的藥桶,
在棉田里噴洒農藥。
她還聽說,中午最熱的時候,除虫最有效。
她就挑中午陽光最強的時候打藥,炙熱的太陽晒得棉田像個大蒸籠,
令她常常喘不過氣來,她只好噴洒一行就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一天中午,由於藥桶漏水,她中纛暈了過去,被村里人發現送了回去。
醒來後,她不顧繼父勸阻,又掙扎返回了棉田。
巴心巴肝的苦做,終於換來了棉花收成;
然而,卻由於當年棉花收購價不高,小春玲沒能把攢到她預計的金錢。
後來,她聽人說泗水的蘋果便宜,於是她又跟著村里的大伯去泗水販水果。
每天晚飯后拉著地排車上路,天亮時趕到蘋果園,裝上車就往回趕。
別人壯年男子拉一地排車,她一個小女孩也拉一地排車。
在路上,別人都吃蘋果解渴,她卻一個也捨不得吃;
連爛了點的也留下給繼父、爺爺、奶奶吃。
四哥申建華看到的僅14歲的妹妹如此艱辛,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他決定退學,以減輕妹妹的負擔。
然而,小春玲知道,這四哥的心願是參軍,既貢獻國家,更期待闖出一個名堂。
於是她偷偷地勸慰哥哥道:「我最羡慕的是軍人了,留在家裡又有什麼出息呢?
你放心去吧,家里的困難我能頂住。」
四哥去部隊那天,小春玲從口袋掏出一大把皺巴巴的零錢塞到哥哥手裡:
「哥哥,這是80多元錢,是我省下來的,你留著零用,到部隊後你好好幹,
爭取當個軍官回來。」
申建華的眼睛濕潤了。
1997年春節,是小春玲最快樂的一個春節。
除了四哥在部隊外,三個哥哥都回來了。
並且三個哥哥都為小妹准備了新年禮物。
大哥帶給她的是一套新衣服,二哥送給了她一條紅圍巾,
就連三哥也給她買了一盒美容霜。
小春玲抱著禮物從里屋跑到外屋,不住地跳著笑著,此時的她恢復了孩子的天性,
那麼天真活潑。
小春玲喜悅的神情讓全家為之動容,繼父的臉上也綻開了笑容。
他把兒子們叫到床前,說:
「玲玲太苦了,以後你們有了本事,可以忘了我,但不能忘了你們的小妹。」
小妹在繁忙的農活中,春玲始終不忘給繼父治病,一有希望,哪怕山高路遠,
她也帶著繼父去。
蒼天不負有心人,繼父的病有了很大的好轉,有時還可以拄著拐杖挪步。
哥哥們也是學業有成。
大哥申建國在完成本科學業后,又考取了碩士研究生。
四哥申建華在部隊入了黨,並被提拔為班長。
1997年9月,三哥申建文高考順利過關,被山東中醫學院錄取。
1998年3月,奶奶突然重病,臨終前,老人緊緊抓住小春玲的手艱難地說:
「玲兒,奶奶這輩子不虧,有妳這麼個好孫女,奶奶真捨不得人呀!」
說著老人顫抖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玉手鐲遞給春玲,春玲遲疑著沒接。
爺爺說:「玲兒,這是奶奶原本留給妳長嫂的;
可奶奶想,這個手鐲最該給妳,妳就滿足了奶奶的心願吧!」
春玲含淚接過了手鐲,奶奶才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奶奶去世後,四哥來信了,說他原准備考軍校,可知道奶奶去世後,
家裡又用了不少錢,他決定放棄。
春玲看了信,急了,她馬上找人給哥哥去信勸說,並寄去了200元錢,
讓哥哥買學習資料。
她說:「哥哥,考軍校是你一輩子的大事,可千萬別為了眼前的困難,
而耽誤了一生啊!」
就在春玲想著法了鼓勵四哥時,出走了幾年的母親突然來信了;
原來,母親離家出走時就偷偷開了個假離婚証明,后來去了平陽縣,
找了一個做食品加工的老板做丈夫,生活還算可以。
她從別人口中得知女兒這幾年受的苦難,心裡充滿了愧疚。
母親來信想讓女兒也去平陽縣跟著她過,還允諾給小春玲找一個好婆家。
讀著母親的信,春玲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恨母親的無情,
可那畢竟是自已的親生母親啊!
她多想扑到母親的懷里好好地哭一場,多想跟著母親過一個正常女孩無憂的生活。
可她怎能捨棄這個家,這個家雖窮,但家人都是真心地疼她愛她啊!
善良的繼父看出了她的憂悉,勸她道:「玲兒,妳去找你娘吧,爹不怪妳;
咱家這麼苦,會拖累妳一輩子的,爹也於心不忍啊!」
春玲咬了咬嘴唇,雙膝跪在繼父的床前:
「爹,再大的苦我都能吃,您可千萬別趕我走。」
春玲讓人代筆給母親寫了一封回信,拒絕了母親的要求。
她一如既往地為這個家操持著。
為了給四哥多籌點錢買學習資料,1998年8月的一天,小春玲又一次想到了賣血。
在她的再三請求下,醫生一次為她抽了300CC血,
原本身體虛弱、營養不良的她此時更加虛弱。
她強打起精神去郵局匯錢。
沒想到,過馬路時一恍惚,她被一輛滿載著鋼筋的大卡車挂倒,
沉重的車輪從她身上軋過!
噩耗傳來,爺爺承受不住打擊,病倒在床上;繼父四度昏厥過去。
三哥申建文是第一個知道消息趕到家的,他扑到在妹妹的遺體前,哭昏了過去。
二哥申建軍接到電報后,在火車上兩天沒吃沒喝,哭著從上海趕回家鄉。
遠在西安的讀研究生的大哥申建國聞訊失聲痛哭,他實不能抽身回家奔喪,
流著淚為小妹發來唁電:
親情小妹,妳用母親般的胸懷挑起一個沉重的家;
至愛小妹,你用脆弱的雙肩撐起一片希望,我們永遠愛著妳--親情小妹
剛剛收到桂林陸軍學院錄取通知書的申建華,卻同時收到了妹妹的噩耗,
他當場暈倒在訓練場上。
他也匆忙趕回了家鄉。
按當地的風俗,未成年的人死后是不能舉行葬禮的。
而且小春玲到繼父家只有四年,除了改姓,連戶口也沒來得及報;
所以,她甚至不能算村里的人。
可村里的長輩們深深地被這個「親情義女」的大仁大義感動,
不僅破例為她舉行了最高規格的葬禮,而且還在祖宗的「老林」為她選擇了一塊墳地。
老人們流著淚說:「這麼好的閨女,死了再不能讓她受屈了。」
曾經采訪過申春玲的山東省女作家劉紅也趕來參加了葬禮,並為她撰寫了祭文:
你,宛如山澗一朵野花,
你,又是天邊的一抹云霞,
悄悄地來了,又悄悄地走了。
柔弱的雙肩擔起滿腔摯情,
幼小的心靈托起一個完整的家,
年輕的歲月,本應如詩如畫,如絲如縷,
可是你的面前卻堆滿了太多的艱辛和沉重,
一個毫無血緣的家,
演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真情一個小小的你,
雖不驚天地泣鬼神,可又讓許多天下人為這動情。
你走了,走得那麼輕,
那麼輕,輕得像天邊那朵云----
你留下的情又是那麼重,
那麼重,重得像巍峨的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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