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07月09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距離我的死期又近了一天。我已經忘記了待在這病房裡有多久,彷彿只有兩、三年的光景,但從我的身體機能來看,又好像已過五、六十年。漫長的折磨,令我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但這點我倒也沒有興趣去知。
我躺在雪白得發黃的病床上,可以看到窗外一大片天。天氣很壞,灰暗的天空擠滿了整個窗框。這個世界現在變成怎樣?我好像已很多年沒有見過,是不是已給陰天完全籠罩?在我枯萎的腦袋裡,記得很久之前,我試過攀到窗前看這個世界,窗底下的世界很高很遠,又很靜寂,我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一對男女正在漫步。我覺得自己的骨骼開始碎了,於是用了最後一分力量,爬出窗外,準備了結這副軀殼。但很不幸,我給家人救了,於是我的軀殼回到床上,渡過了永恆,直至現在。
我看見床邊有一隻小蟑螂走過,便想伸手去捉,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沒有氣力,連扔掉自己的氣力也沒有,何況是捉蟑螂?自從那時在窗前看過世界之後,我彷彿再沒有力量去了結自己,甚至連勇氣也沒有,生存或者死亡的勇氣也沒有。
小蟑螂撩動著觸角,以輕蔑的姿態走出了我的視線,視場又只餘下一間充滿藥水味的房間。
我記得從前曾看過一本生物書,說蟑螂是進化史上活得最久的物種,已超過了二億年,人類也只不過區區幾百萬年,那剛才的小蟑螂豈不已有二億歲?不,牠可能只有十年八載的壽命,如果牠幸好遇上我仍有氣力,牠或可以沒有命離開我的視線。一隻小蟑螂死了,也沒有影響生物書上的教條,蟑螂仍是二億歲,正如我枯死了,人類仍有百萬年的文明。地球仍在轉動。
這時房間的門徐徐打開,是家裡的傭人。每天這個時候她總會來打掃,她會瞄了我一眼,然後獨自去幹活,彷彿沒看見到我,我倒也慣了。她是家人請來照顧我的,但與其說是照顧,倒不如說是來看我怎樣死法。每天她除了打掃房間,還要替我抹身,她挪動我瘦小的身軀,然後抹掉身上每一片死皮,她的動作就好像抹桌子抹椅子一般,但這是我每天唯一覺得自己仍有生命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剛出生嬰兒的生命,正倒退至前生已死的狀態。
人的生命是不是會像一個摩天輪?到底沒有前生來世?來生我會到那裡去?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倒希望可以不再做人,或者做一隻蟑螂吧,蟑螂沒有思想,也許還沒有意識,沒有等待的痛苦。一隻蟑螂的生命其實不是生命,只有整個蟑螂物種的才是完整生命,自己死了,還有其他同伴繼續使自己的生命活著,活了整整二億年。
傭人走了,照例沒有看我一眼便關上了門,房間裡回復死寂。我忽然想起今天可能是最後一個生日,或許應該有個生日願望吧。願望?早已沒有了,一個等待死亡的軀體有資格擁有願望嗎?曾聽過別人說死亡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死亡時仍帶著遺憾,然而所有人都總有遺憾,所以死亡才可怕。一個將死的人,最有資格做的就是點算遺憾了。
我開始點算著自己一輩子的遺憾,但記憶已結壞死了很多,有甚麼值得遺憾呢?家庭?事業?朋友?愛情?這時我居然記起自己仍然是處女,是一個沒有接觸過男人身體的身體。一生中我從沒有戀愛,也不知道性愛的滋味,這種人類終極的歡愉,沒有享受過便死了,比當一隻小蟑螂更不堪。我想我最後的生日願望是給人強暴一次,享受男人粗獷的體味。
可是死神應該即將來臨了,我彷彿嗅到祂的味道。祂會不會是男人?祂會不會願意達成我最後的願望才帶我走?我的眼珠移向房門,只見房門猶疑地打開,門縫間出現了一個身影,赫然是一個年輕婦人。死神難道是女人嗎?我閉上了眼,知道我的生命裡再不許存在半點希望,於是放鬆了身體,放鬆了思想,靜待上路。
一陣熟悉的女人氣味傳進我的腦海裡,然後一把女聲隨即鑽進來:「乖女兒,怎麼了?媽媽來看你。你看,媽媽買了甚麼生日禮物給你,是一個可愛的洋娃娃啊!」
我睜開了眼,無力地看著我的母親,只見她將洋娃娃放在床邊,和其他我從沒碰過的洋娃娃混在一起。這時候,彷彿靈魂已經完全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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