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整夜, 小雨沒有睡覺, 她寫了一封訣別信給小燕,
信中寫了剛才發生的事, 也寫了她對人生絕望的心聲,
她把信夾在小燕當天要用的課本中, 然後換了校服,
在父母還未睡醒的時候, 悄悄離開這個「人間煉獄」。

她走到學校附近的一個公園中, 因為還是清晨,
四周都籠罩著濃濃的煙靄, 整個視野朦朦朧朧, 有如置身仙境。

她聽到小鳥的歌唱, 嗅到花草的清新香味, 不久看到旭日初昇,
她讚嘆天父創造世界如此美好, 慨嘆天父安排自己的命運如此黟然坎坷。

小雨閉起泛著淚的雙眼, 心中禱告神:

「親愛的天父, 這樣的命途, 我真的再走不下去了,
我已身心疲累, 而且對這人生更絕望透頂,我要休息了。
請原諒我的軟弱, 我是迫不得已才會選擇結束生命這條路,
因為, 天上人間, 已經沒有一個地方可容我棲身。」

「天父, 你知我所受的苦, 除非真的有奇蹟出現,
否則我只有自己離開這個世界,
唯願將來我仍可進入天堂, 與你一起。」

想到這裡, 小雨已泣不成聲, 她不是真的想離開人世,
她還有許多理想並未實現, 她熱愛讀書, 喜歡身邊的朋友;

她也有許多事情沒嘗試過, 未嘗過談戀愛,
未嘗過乘搭飛機, 未嘗過結婚, 更未嘗過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
她雖有不忿, 卻沒有選擇, 這就是她悲哀而短暫的人生。

上學時間到了, 她走到教員室, 想找與她較熟稔的老師, 說出感謝的說話。

她首先見到的, 是她的數學老師---徐老師,
徐老師在小雨中三的時候才來任教, 雖然小雨和他只認識了半年,
但因為同住一個屋苑, 又十分投契, 所以很快已達到無所不談的程度。

小雨說:「徐老師, 你知道我的生活環境, 今天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我已……」

說著, 小雨又流出以為早已流乾的淚水, 她接著說:

「徐老師, 你比我更早認識神, 你答我,
自殺是不是真的不可上天堂?
如果情非得已,會不會有例外?」

小雨仰著淚水滿佈的粉臉, 無限淒楚地望著徐老師。

徐老師也吃了一驚, 因為他所認識的小雨, 是個開心活潑、
硬朗而勇敢的女孩, 他早已從其他老師口中得知一些小雨的家庭狀況,
也從平時和她閒談時知道一些,但每次談到難過的事,
她也說會積極面對, 跟著一笑置之。

他從未見過也從沒想過小雨會哭成一個淚人兒,
而且更萌起輕生的念頭, 徐老師知道事態嚴重,
便收起一貫的笑臉, 慎重地說:

「沒有任何例外, 自殺的人一定不可上天堂!」

雖然小雨早知如此, 但也抱著一絲絲、一點點的希望,
可這個答案仍像個悶雷, 把她擊得粉碎。

「那、那沒事了, 我想, 我命該如此, 沒得救了……」

她就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 喃喃自語地說著, 跟著便想轉身離去。

徐老師知道不可讓小雨離開, 因為她極需要一個人開解,
否則真的會做傻事, 他把小雨叫住, 柔聲地問:

「你是不是有甚麼難題? 家裡出了甚麼狀況嗎? 告訴我, 我會盡量幫你!」

小雨感激的看著徐老師, 淚眼婆娑地苦笑著說:

「你可以照顧我嗎? 你可以使我脫離我的家庭嗎?」

徐老師語塞了, 無奈地說:

「我是不可以幫到你, 或許我幫你聯絡學校社工, 好嗎?」

小雨不太冀望普通一個學校社工, 可以如何幫到她,
但看著徐老師一番心意, 也點頭答應, 這時, 上課的鐘聲響起了。

上課的時候, 小雨向身邊的好同學說了很多話,
如: 努力讀書、好開心能認識你、你是我好好的朋友等,
同學們都很奇怪, 也察覺到小雨的反常與不對勁,
可惜不論她們如何追問, 都得不到答案。

就在第四堂, 小雨被學校社工召見, 以前小雨也和這個社工傾談過,
所以很快便把所有事情一一道出, 更露出身上的傷痕。

社工聽了, 也感到驚訝, 甚至震驚, 因為這除了涉及虐待,
更涉及道德問題, 社工問她會否報警, 小雨連忙搖頭, 緊張地說:

「這些醜事怎向人說?
而且父親是一家的經濟之柱,
他有事, 我們全家都糟糕了。」

「那麼你想怎樣做?」

「我不知道, 假如沒有地方可容納我, 我寧願死去, 也不要再回到那個家!」

小雨意志堅定地說。

「你以前曾說過, 社會福利署曾跟進過你,
或者可再聯絡社署,讓她們安排。
我會盡快與她們聯絡, 你不要做傻事,
下午我再召見你,好嗎?」

小雨好像又看到一線曙光, 欣喜地答應。

午飯後的第一堂, 小雨再被召見, 可惜得到的答案並不理想。

社工說:

「社署說可以排你入住女童院, 待法庭宣佈可以轉換監護人,
就可離開女童院, 但最快也要等兩至三個月。」

小雨知道女童院並非一個好地方, 那裡品流複雜,
而且新搬進去, 更會遭到欺負, 這有如進入另一個地獄。

小雨十分沮喪, 在那個地方待三個月,
和在家裡待三個月, 也沒有甚麼分別,
可能還會更悲慘。

她發覺, 這個世界真的再沒有可容納她的地方,
她沒有對社工說甚麼, 便提著沉重的步伐離開社工室。

返回課室途中, 她依稀記得社工在她離開前對她說:

「你考慮清楚吧! 或許你回家比住女童院好, 現在你父親也返回內地,
你也要上學, 住女童院真的不太方便, 或者你可嘗試問問,
有沒有朋友可以收留你, 除此之外, 真的沒其它辦法了。
放學後再來找我, 告訴我你的決定。」

小雨心想, 即使好朋友肯收留, 但朋友的家人,
會否願意無緣無故多養一個人,
而且還是三個月的時間, 怎會有可能。

小雨覺得眼前一切事物, 已漸漸褪去色彩, 只剩下一片黯淡的灰色。

她又對神說:

「天父, 或許你要幫我的, 已經幫忙過了, 可惜仍是一條艱辛的路,
一條我不曾走過的路, 我沒氣力去嘗試了, 我寧願死去。
可能我命如魚游釜中, 不能久活的了……」

小雨返到課室, 返回自己的座位, 她沒有思想,
因為即使想得再多, 再過半天, 一切事情都不再煩擾到她。
她呆呆地看著前方, 沒任何焦點, 就這樣坐著、看著。

直到放學的鐘聲響了, 小雨把課本全放在儲物櫃裡,
便像行屍走肉般步出學校, 向大埔海濱公園走去。
她沒有到社工室, 因為她知道社工也無法幫她。

這是三月時份, 仍然非常寒冷, 北風呼呼地吹著,
小雨並不感覺到冷, 因為她心間的寒冷比這凜冽的寒風更冷。

當她走到海濱公園, 沿著海旁的一條行人路走,
那條行人路好長好長, 站在起點, 完全看不到盡頭, 她一直走著。

海風颯颯, 她像個上了鍊的洋娃娃,
即使冷冽的寒風刺痛她的臉龐,
也是毫無表情亦毫無感覺的向著前方走。

由於天氣寒冷, 四周沒有一個人影,
就只有她一個人孤單地走這段路, 走這一條不歸路!

她走到一半, 回頭一望, 希望看到一些人,
就像瀕臨死亡邊綠的人, 都希望自己的親人在旁,
目送自己最後一程。

可惜,仍是人跡杳然, 她想起一首詩的詩句: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滄然之涕下

是一首多麼傷感的詩, 也正好反映出小雨現在的心情。

她繼續向前走, 差不多到盡頭, 她看到有個電話亭, 這一刻,
她卻想不到要致電給誰, 她正想舉步, 就在這時, 奇怪的事發生了!

她心中突然響起一把聲音,
那聲音不斷重複著一個名字,
當她細心傾聽, 那是她一個同學的名字。

那個同學是她的知己,
她不知道為何心裡面的聲音會講出這個名字,
但是就令她想致電給這個同學。

她看看錶, 才四時許,
平時這個同學在這個時間還在學校,
再不就是逛商場, 沒可能在家。

但心裡面的聲音仍然說著這個名字,
她想了一想, 既然都要死, 又何妨嘗試一次?

於是她就走到電話亭, 致電這位同學------靜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