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 ☆ 黃燦然


「在巨大的客廳裏，我佇立窗前眺望

或埋身於沙發想象，屋外拍岸的濤聲；

從舊唱片變質的聲音可以感覺得到

它的密紋含著微塵，其中有一粒

也許曾落在你多汗毛的手上，在你

不經意的一揚中固定了現在的命運。」



「另一粒落入我的指甲，被我帶到城市，

在公園或大街的暗角裏為我脈膊的狂跳

而驚恐或欣慰過，它嘗過我枕邊的淚，

它的唇也許還沾過我摘樹枝時滾下的露珠，

它在我垂手或抬手時仰望或俯視過我，

還在我把雙手擺放在畫桌上時平視過我。」



「而我對此一無所知，就像我對命運對一切

一無所知，直到我提著多皺紋的皮箱、舊書

和一顆同樣磨損的心，穿過空中的雲、水上的霧

和鐵軌兩側飛旋的樹林回來，尋找那無可尋找的

舊事和殘夢，也許無意中把手一揚，就固定了

它現在這個命運：它也許 (啊，也許！)」



「與你那一粒緊貼著，像兩片薄唇，感受

同一條密紋傳來的顫音，而我們，你和我

卻永遠分離了——隔著也許不只一個世界。

這個無神的鏡，這座停擺的鐘，這塊生出

綠苔的地毯，它們都受過你的注目和輕踏，

此刻都帶著警惕，拒絕我闖入的聲音。」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