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01月18日
第二章 前途茫茫
--------------------------------------------------------------------------------
七月一日,天氣晴朗,萬里無云。
一年一度的大學聯考終于在此刻正式登場,全國約有十余萬的莘莘學子即將呈現他們過往三年間所努力的成果。
或許是昨晚的心情平靜,了無牽掛、沒有負擔,一夜的好覺讓我在清晨醒來時感到精神奕奕,自信滿滿。
父母照常上班,弟一樣上學,我辭謝他們要去陪考的關懷之意,一個人只身前往考場,只不過是我的一場考試,實在沒有必要勞師動眾,亂了大家平時的生活規律。
考場休息區里早就擠滿考生與陪考的人,萬頭鉆動,人聲鼎沸,像是市場般的喧囂,雖然遇到幾個同班同學,但因考試在即,所以也只是遠遠地點頭招呼,并沒有相互交談。
大智走過我的身畔時,拍拍我的肩膀,還故做鎮定地說:「不要怕,很快就結束了!」
聽那口氣,就像是告慰即將被綁赴刑場的死囚,頭一砍,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但就在正要走進教室之際,我卻回頭瞧見大智正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文具,身子仍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動,這小子平日雖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吊兒郎當的模樣,碰上這樣大場面,原來也是會緊張的。
考試的鐘聲響起,我隨同其它考生魚貫走入試場坐下,沒忘記導師在考前的交待與叮嚀,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略微平復緊張的心情,然后才翻開考卷,瀏覽過一遍題目后才開始作答。
一旦全心全力地投入考題之中,時間便飛快的流逝,二天的考期已在無聲無息中輕輕滑過。
交出最后一份考卷,我走出考場,卻不自覺的停下腳步,暖洋洋的陽光灑在身上,仰頭望向廣闊無際的藍天,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終于結束了!一切都過去了!不知為何竟有想哭的感覺。
「很想對著天空大吼吧?」有人在身旁對我說話。
是大智,他正笑吟吟的看著我。
三年來飽受煎熬,所有努力的成果盡在此試中,一旦考完后,竟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考得怎樣?」
為怕影響我的情緒,即使再關心,這個在家中絕對沒人敢向我問的問題,大智還是提了出來。
「一切都還算順利,」我謹慎的回答,「不過,坐我隔壁的那個胖子,椅子搖搖晃晃的,弄得人有些心煩。」
「你別忘了,那張椅子本來不是你要坐的嗎?」
「對啊!所以對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說完,我和大智都忍不住有些奸詐的笑了起來。
「你們在笑什么?」突然一個穿著高中制服,有著一對大眼睛的女生問我們。
「你來了!」大智和她打了聲招呼,回頭向我解釋:「她是小慧,我們學校的高一學妹,在圖書館認識的,今年擔任考生服務隊。」
然后又望著美少女,「當然,最主要是來為我加油打氣的,對不對?」
美少女親切的微笑,竟也不否認。
我瞪了大智一眼,好小子,動作這么快,什么時候認了個這么漂亮的學妹,小慧,這個名字和他倒是絕配。「這是我的死黨。」他向小慧介紹。
「學長好!久仰學長大名,學長在校刊中的大作,我都曾一一拜讀過,十分佩服。」
嗯,看來這女孩不但乖巧又有禮貌,還頗有內涵,懂得欣賞我的文章,不簡單。
「暑假這么長的時間,你有什么打算?」大智問。
「不曉得,等成績單吧?」
三年的高中生涯中,大學聯考像是一道終點線,所付出的汗水全都是為了向它沖刺,如今越過之后,卻失去了任何目標,令人無所適從。
「我們家是開駕訓班的,學長你們有沒有興趣利用暑假來學學開車?我可以跟我爸爸講一講,在學費上給你們一些折扣。」
不簡單,趁機拉生意,小妮子不可小覷。
「好啊!我們都報名,而且還可以多介紹幾個同學一起去,不知道這樣有沒有介紹費可賺?」大智也不是省油的燈,既哄得小學妹高興,又有便宜可占。
我尚在猶豫,因為對我們家而言,這筆學費可不是小數目。
大智深知我們家的經濟情況,見我沉默不語,有意避免尷尬,便岔開話題,建議:「不如我們先去唱唱卡拉OK,再來思索這問題,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一切都可以從長計議。」
大智拉著我,另一手便大方地牽起小慧的手,一起走了。我突然想起在圖書館中的那個女子,考場中的人潮已逐漸散去,我卻沒能發現那熟悉的身影。
我和大智還有幾個同班同學最后仍是到駕訓班去學開車了,小慧大概占最大的功勞,由于她的緣故,我們的學費真的比別人便宜許多,再加上正好遇到我父親升級調薪,母親也很支持我去多學一項技能。
白天在駕訓場學開車之外,其實還有很多空閑的時間,一個人在家中不免有些無聊,而大智與小慧正陷入熱戀當中,幾乎沒有空理我,沒想到他卻跑到我家來。
「真是稀客,居然還有空記得我這個朋友。」我忍不住調侃他。
「別說我見色忘友,不如你陪我和小慧一起去看電影吧!」
「算了,我不想當電燈泡,才不做這種無趣的事。」
「算你知趣,識大體。對了,我前一陣子向圖書館借了一些書,你有空幫我還一還。」
「你這種大忙人,談戀愛都沒時間了,怎會有空看書?」
只見大智從背包后取出兩本書──《金瓶梅》、《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還說是什么中外最著名的兩本情色禁書,結果從頭到尾都快翻爛了,什么也精彩情節也沒有。」
我隨手翻閱了幾下,「這是刪節版,自然十分‘健康’。」
「呦?那你一定看過完整版,說幾段精彩的情節來分享。」大智有些迫不及待。
「嘿!嘿!」我打了個哈哈,想蒙混過關,伸手將他推出門外,「看你那副急色的樣子,小心我告訴小慧,電影快開演了,還不快走!」
「別忘了,下次一定要說給我聽。」大智邊走仍不忘回頭高聲大喊。送走大智后,家里又只留下我一個人和無所不在的寂靜,有點逃難似地,帶著大智留下的兩本「名著」走向圖書館。
幫大智還書之后,也順便替弟借了幾本真正的世界文學名著,以供他寫暑期作業之用。
聽說班上有幾個同學在大學聯考中表現不佳,仍留在圖書館中苦讀,準備夜大的考試,看看天色還早,我便決定到樓上的自修室去跟他們打個招呼。
走進自修室,不自覺便望向曾陪我奮斗過的那張圓桌,一個熟悉的背影竟在我眼前出現。
是那個長發女子!
我有些難以置信,快步走向她,想要確認清楚。
就在距她身后僅有咫尺距離時,我停下腳步,心中遲疑,不敢向前。
凝視良久,她似乎有所感應,回過頭來。
真的是她!
我仔細端詳她的臉龐,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彷似尋她已久,如今終于一償夙愿。
「怎么還在這里讀書?」我先打破沉默問她,但是話才出口,便開始后悔了。
我忍不住在心中暗罵自己是傻瓜,她一定是聯考成績不理想,要另做準備,居然問這種愚蠢的問題,令人難堪。
我利用這個空檔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她露出一絲苦笑,卻沒有任何不悅的神情,只是沉穩地說出自己的經歷。
她念的是鎮上的一所高職商科,畢業后在職場上工作將近二年,才發覺自己并不甘心僅止于此而已,便又重拾書本,想取得更高的學歷。
她離開學校那么多年了,難怪可以留起這么一頭美麗的長發,在我心中猜測許久的一個疑問終于解開了。
「大概是離開學校太久了,而且準備考試的時間太倉促,根本來不及,參加大學聯考只是想體驗一下考試的感覺,增加一些實戰經驗,現在則把目標擺在夜大招生。」
迷一般的女子逐漸揭開神秘的面紗。
「那你呢?你應該考得不錯吧?有沒有信心?」
「還好。」當考完的那一瞬間,我便隱約感到自己應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成績大概在國立大學與私立大學間的交界處,不過仍是不敢將話說得太滿,任誰問我都是「還好」這個答案。
「那你是來圖書館……?你來借書?」
順手將我手上的書籍接過去。
「《紅樓夢》,《百年孤寂》,你喜歡看這些名著?」
「對,反正漫漫暑假,有時間可多看一些書,充實生活。」我回答得有點心虛,但總不好說是弟暑假作業要用的,另外也暗自慶幸,幸好先將大智托我的「名著」歸還完后才上樓來,否則豈不丟臉?
「你最近會很忙嗎?」
「不會啊,除了等成績單外沒有什么事。」
她喜上眉梢,「我在想,可不可請你方便的時候,過來幫我講解一些數學題目。」
我連忙著點頭,后來又覺得這樣回答未免太過隨便,便又故意裝酷地補上一句,「我盡量抽空來。」稍作掩飾。
事實上,從那天之后,我是風雨無阻,每天都到圖書館去,有時候只是坐在一旁,看著自己的書,不一定教她功課,也不一定有交談,但光是這樣單純地陪在她身畔,也有一種幸福與滿足的感覺。
爸媽知道我在考后仍是每天勤跑圖書館,心中不免有些擔憂,以為我考得不理想,隱約中還聽見他們在商量,是不是該先標個會,湊些錢,以防我萬一不幸落榜時,可以到補習班去準備重考。
成績單終于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寄達。
「你自己打開。」母親將信封交給我。
一家人圍著我,緊張地注視著我手上的通知單,我雖想顯露自己的鎮定,但雙手仍是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著,費了好一番功夫,謎底終于揭曉,我看著紙上那個即將決定我一生的數字,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到底怎么樣!」他們異口同聲喊叫起來。
我展開笑容,將成績單遞過去,分數比我預估的還高,考上國立大學是沒有問題的。
我迫不及待想和其它人一同分享,整個下午的時間我便不停打電話向親友、師長及同學們報告這個喜訊,一時間似乎到處都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我是在稍晚之后才和大智聯絡上的。
「恭喜你了。」
「你呢?成績應該更好吧?」他在電話那頭沉默著,沒有回答,完全失去昔日的風釆,我這才察覺到事情似乎有點不對勁。
在我不停地追問下,他告訴我他的成績,的確是沒有達到他平日的水準,演出大為失常。
「沒有關系,你還是有機會,可以選擇很多很好的學校。」
「哎,從小我便以為自己將來一定會讀臺大的,沒想到……,算了,一切都是命吧!對了,你想填什么志愿?」
「我還沒有決定。」
「我們好好計劃一下,搞不好還可以在同一所大學當同學。」說著說著他的興致又來了,他便是如此樂觀的人。
我和大智從國小認識至今,將來大學四年難道還要在一起過嗎?我的心中不免感到陣茫然,我自己的路在那里?該往那里走?
「我還要考慮幾天后再說。」便和他結束了談話。
情緒逐漸從驚喜中平復下來后,我開始靜下心來為自己的將來盤算,父母親沒有提供任何的意見,他們完全地信任我,由我自己來做決定。
從這一刻起,我必須重新認識自己,我是怎樣的人?我適合怎樣的發展?我希望怎樣的未來?高中三年未曾碰解過的問題,現在要在一個星期中得到結論與答案,并做出不能回頭的抉擇。
我在圖書館中苦思一切。
長發女子問我:「你想念什么學校?」
我苦惱地搖著頭,繳交志愿卡的期限已日漸逼近,我還是沒有頭緒,難不成真的要照去年的排行榜來填?
「哇!這么多科系,我來幫你,」她探過頭來,接過我手中的鉛筆,「先把不想讀的科系一個個消去。」。
她報出一個科系名稱,「想不想讀?」
我考慮了一下,搖頭,好,那就把它劃掉;下一個,我又思索片刻,一時間沒有辦法決定,沒有關系,先保留下來;再下一個,我很快的點了頭。
就在點頭與搖頭的動作間,我們很快便消去三分之一的科系。
「再來是排定順序,大部份人都是先填國立再選私立吧?」
「私立大學不必考慮了。」我想到家中的經濟狀況,決定只填國立大學,又去掉三分之一的科系。
「好,再來分類,你較喜歡讀工科還是理科?」
「念工科或許將來比較有就業機會。」在她的協助下,我開始有較清晰的思緒。
「哈!我發現最適合你的選擇了。」她有些興奮。
「是什么?」我不禁好奇起來,難不成她會比我還了解自己?
「填師范大學吧!國立學校,將來工作又有保障,而且……,從這些天你指導我功課的情況來看,既細心又有耐性,你有成為一位好老師的特質和潛能。」
老實說,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一個作育英才的教師,但仔細想想似乎也不錯,至少讀書期間享有公費的待遇,不會對家中造成任何負擔。
「好了,剩下的就交給你自己去傷腦筋。」
「你已經幫上大忙了。」我滿懷感激的說。
她將科系名單還給我,然后便開始收拾書本,準備離去。
「怎么,你要走了?」距圖書館閉館還有一段時間,我驚訝的問。
「嗯!明天就要考試,這段時間真是謝謝你的細心指導。」她彎身向我鞠躬。
看著她背對著我,漸去漸遠的身影,猜想就此一別后,人海茫茫,不知是否還有再見面的機會,我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苦澀與不舍,彷佛失去了什么寶貴的東西,卻又不曉得要如何追回。
忽然,她在圖書館的門口又回過頭,隔著數桌正埋首苦讀的莘莘學子,對我揮手致意,我忍不住也朝她點頭微笑,并且堅信,如果有緣的話,我們一定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我沒有多做考慮,就照她所幫我整理出來的順序,一一將各科系填上,便將志愿卡繳交出去,因為知道,再怎么思索,大約也不會有更好的結果,我對自己未來的期許與憧憬其實是一片混沌及模糊。
說也奇怪,放榜那天的心情竟比收到成績單前還要緊張與彷徨;或許考試的成績主要是靠自己的努力,只要盡其在我,多少可以掌握一部份的結果,但最后的分發卻是有些聽天由命、半點不由人的味道。
雖早已認定必是榜上有名,卻仍然沒有勇氣去面對,最后還是勞煩弟代我電話查榜。
「哥……」弟放下話筒后,突然表情嚴肅的對著我,欲言又止,一副有口難言的痛苦模樣。
在一旁的爸媽早急得不得了,趕忙追問:「到底怎么樣,你就快點說!」
弟突然變了另一副神情,開懷地大喊:「我們家要有第一位大學生了!」
爸拍著我的肩膀故做鎮定狀,媽卻已經喜極而泣,正偷偷地拭淚,這弟真是極具戲劇效果,剛才我的一顆心都幾乎要被他給嚇出來了。
接下來換媽提起電話,開始撥給我們家的那些伯、叔、姑、姨、舅……等親朋好友,向他們傳捷報。
「對了,什么學校?什么科系?」媽問弟。
「要當老師的。」弟答了一個南部的師范大學校系名稱。
我有填這個科系嗎?我愣了一會兒。
對了,是圖書館的那個女孩,因為她的建議我才加上去的。
「當老師不錯!」爸點頭。
媽也跟著附和,「享有公費,注冊及學雜費全免,不用花家里一毛錢,將來畢業也有工作的保障。」
弟更對著我夸張的一鞠躬,大喊:「老師好!」
我不禁自問,我真的適合當老師嗎?我不知道答案,但如果不是這條路,我會有更好的選擇嗎?我并不排斥走入這一行,反正聽天由命吧,這看起來似乎也不是太壞的一個結果。
傍晚時大智到家里來。
「你們家的電話怎么都打不進來?」
「我媽一直占線。」媽報喜訊的活動直到剛剛才結束。
「什么學校?」
我告訴他。
「恭喜,看不出來,你會走上當老師這條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適不適合從事這一行。」
「認真、負責、保守、安定又有耐心,符合你的個性,放心,你絕對能夠勝任的,本大師鐵口直斷,不準你可以來拆我的招牌。」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對了,那你呢?考取那里?」
大智考取北部一所極具國際知名度的國立大學熱門科系。
「那將來你和小慧不是就得分隔兩地,飽受相思之苦的煎熬。」
大智的眼神有些黯然,以他現在和小慧如膠似漆的情感,屆時分離的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
「沒有關系,我到了學校再另外找個人就好了,反正就像是連鎖店一樣,開越多分店越好。」
「你敢?不怕她打翻醋壇子?」據我所知,小慧妒心極強,把大智盯得很緊,甚至平常一起逛街時,也不準他瞄別的女孩子一眼,否則便跟他沒完沒了。
大智吐了吐舌頭,「就算想也沒有用,我要念的那個學校是出了名的和尚學校,女生少得可憐,僧多粥少,恐怕也不會有什么機會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要去的地方比我還遠,你就不擔心嗎?」
「有什么好怕的,男兒本該志在四方,也是我們該出外闖蕩一番,好好磨練磨練的時候,總不能一輩子窩在家中,受父母庇護。」
我雖大發豪語,其實自幼幾乎甚少離家的我,一想起即將要負笈南下,到那人生地不熟的他鄉求學,心中不仍是有些許的忐忑不安,只是在大智面前不能示弱,故做堅強狀。
「說的也是!不過我們以后見面的機會大概也不多了。」大智十分惋惜地感嘆著。
我們自幼就相識,這些年來一起上學、一起讀書、一起游玩,幾乎可以說是同在一起長大的莫逆之交,如今遽然要道別離,心中難免有點依依不舍。
不過說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盡管我一方面為大智真摯的情誼所感動,另一方面卻又為了終于可以和他分開一陣子而暗自松了口氣,我不大能解釋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心態,或許是我們認識太久,也該是給彼此一個各自發展的空間的時候了。
「而且你們那種師范院校一向是女多于男,到了那里,你必定是見色忘友,樂不思蜀,早忘了我這個好兄弟了,我應該跟你一樣填師大才對。你給我從實招來,你這小子是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才選那個學校?」大智顯出悠然神往的表情。
「神經病,你可別亂說,我才不像你一樣,一副急色的樣子,一天到晚想著女人,想到快發瘋,喂……喂……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稍微收斂一下好不好,真是難看。」看大智滿臉陶醉的樣子,我忍不住糗他一下。
大智好夢正甜,彷佛被我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說真的,難道你不想交個女朋友,有個紅顏知己嗎?」
自小到大,就像孫悟空的緊箍咒般,不得結交異性朋友的限制與禁令一旦被解除,不是像大智一般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便是如我一樣的手足無措,無所適從。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把話題拉回,「大智,這個科系當真是你想要讀的科系嗎?」
「雖不是我從小的夢想,但至少也是我的第三志愿了,套句老話便是‘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
以大智向來樂天知命的個性來判斷,他不是沒有想過將來的事,不然就是根本毫不在意。
我沉默不語,仔細地端詳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嘛這樣看著我?」
「你雖有小聰明,但是個性飛揚浮躁、好吃懶做、貪逸惡勞,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依本大師斷言,你大概很難畢得了業。」我學他方才的語氣與模樣,也如法泡制地為他占上一卦。
「去你的烏鴉嘴!」他伸手就在我的肩上捶了一拳,「還沒去讀你就先觸我霉頭。」
那個學校素以要求嚴格著稱,大智大約也曾聽過其中的傳說。
「你也知道不好混,怕了吧?」他點點頭,「剛才有一個自稱校友會的學長打電話來,和我聊了些學校里的大概情況。」
沒想到這些校友們動作這么迅速,今天才剛放榜,他們便已立即追蹤到新生的名單。
「下個星期我們縣里所有大學的校友會要辦聯合迎舞會,一起去好不好?」大智就是大智,馬上把煩惱丟在一旁,先考慮吃喝玩樂的事。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就好。」
大概是還沒有脫離高中生那種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心態,對我而言,這種事似乎太復雜了些。
「為什么?」大智有一點失望,忍不住又勸我,「我們好不容易考上大學,都有一個好學校可以讀,不妨就算是當成給自己的一番犒賞,也順便好好去放松一下心情。」
我還在猶豫。
「去啦!一定會很好玩的。」他仍不肯放棄,繼續說服我,「而且,當個大學生,卻連舞會也沒參加過,將來到學校以后,搞不好會被人家笑說我們是從鄉下去的土包子、鄉巴佬,沒見過世面,不妨以開開眼界的心情去看看吧!」
「可是……可是……」我已經被他勸得有些動搖立場,就快招架不住,只得再找個理由來搪塞,「可是我什么舞也不會跳。」
大智笑了起來,奸詐的像只狡猾的小狐貍,「原來你擔心的是這件小事,放心好了,到時候會有學長教我們的。好!那就這么說定了,這星期天晚上七點我會來你家找你。」
「等等!」
我想喊住他,可是大智根本就不再多聽我一句話,便煙一般的溜走了。
我和家人談及這件事,爸媽都沒什么意見,倒是弟一想象我在會中跳舞的樣子,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我被他笑得幾乎失去了信心和勇氣,有幾次都想打退堂鼓、臨陣退縮,大智似乎早料到我有可能會反悔,因此往后的幾天當中,不論是打電話或直接到他家去找他,通通都是「不在」的答案。
舞會當天,大智果然依約,如期前來。
我在房間內換衣服,弟在我身旁品頭論足,「老哥,你不會就要穿這么土、這么遜的服裝去參加舞會吧?」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著,在舞會中就是要充分韻動身體,一套寬松合身的運動服,再配上一雙柔軟舒適的球鞋,不正是最適宜的打扮嗎?我有些大惑不解,不禁反問:「有什么不對?」
「你看大智!」弟提醒我。
我這時才注意到,大智身上竟套了一件極為稱頭的西裝,皮鞋擦到光可鑒人的程度,頭發中分,染成褐紅色,還灑上晶晶的亮片。
「天啊!大智,你頭發究竟噴了多少發膠?簡直像戴上一頂頭盔似的。」
大智望著我沒回答,只是頻頻搖著頭,好象看著一個不可救藥的白癡。
弟替他辯解:「他這樣的裝扮才夠酷、夠炫。」
「為什么要穿成這樣?難道我們是去參加化裝舞會?」
「算了,再怎么說你也不會懂,等一下到會場時,離我遠一點,最好假裝我們彼此不認識;走吧,時間來不及,舞會快開始了,再不出發就要遲到了。」
門口停著一輛藍色福特天王星的車子。
「你不是要開這輛車去吧?」
「有什么不可以?」
「別忘了,我們還沒考取駕照。」
「別怕,這里離會場很近,路況又好,一下子就到了,我的技術,難道你還不放心?」
他不說還好,我想起上次他騎機車載我到考場去的驚險景像,便不由自主打個冷顫。
正當我仍在猶豫與掙扎中,大智已不耐煩的催促著,「上車!」
我咬著牙,硬著頭皮坐進車內,事已至此,只好舍命陪君子。
大智發動引擎,手剎車尚未完全放下,便迫不急待地猛踩油門,車胎在地上發出駭人的「吱!吱!」聲,如同脫韁野馬般朝前疾馳。
我尚未坐定,冷不防被重重摔進椅背中,心中暗暗叫苦,看來又誤上賊船了。大智發現我偷偷系上安全帶,笑問:「對我的技術這么沒有信心?」
我怕說實話激怒他后,他開起車來會更瘋狂,更不要命,只得口是心非的回答:「不是!不是!這是我個人乘車的習慣。」然后又連忙岔開話題,問他:「這輛車是哪來的?」
「早上本來要帶小慧出去走走,她嫌風大,又怕日曬,所以就租了這輛車,順便也可以練練我的駕駛技術,開車這種事沒什么訣竅,就是要常開,熟悉各種路況。」
「租金不便宜吧?」
大智說了一個價錢,由于他的家境還算不錯,對他而言這筆數目或許不算什么,但卻不是我所能負擔得起;不論從家世背景或聰明才智來看,我都沒法和他相提并論,可是他和他的家人從來也沒有因而瞧不起我,這可能就是我們的友誼能長存的重要理由。
「小慧怎么沒來?」
「別提了,說來就令人生氣,」大智感嘆著,「這個舞會是專為我們今年大一新鮮人而舉辦的,其它人士一概謝絕參加,小慧不信,硬要跟來,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唇舌才制止她的,幾乎還為此而吵架。」
「大概是分離在即,舍不得你,看來她是真的很在乎你。」我替小慧解釋。「哎!感情這種的事,除非親身經歷過,否則像你這種沒有經驗的人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我知道他心情苦悶,這些話并沒什么惡意,但話已至此,似乎也沒什么好說的,幸好路程不算太遠,會場已經到了。
老實說,大智的駕車技術真的不怎么樣,一個簡單的路邊停車,他轉方向盤轉到滿頭大汗,來來回回、進進退退十幾次,再加上我在一旁幫忙看照,好不容易才停妥,走出車外一看,還停得歪歪斜斜,留小半個車身在停車格外。
大智仍不停抱怨:「這里的停車格怎么畫得這么小?真難停!」
走入會場一看,已是人山人海,萬頭鉆動,臺上DJ似乎有心要考驗我們的耐力,刻意將音量調至最大,小小一個體育館便在四方角落擺上六個大音柱,發出來的巨響,如果稍微靠近一些,簡直要被聲浪震到站不住腳。
大智貼近我的耳畔狂吼:「怎么樣?很過癮吧!走,跟我來。」
「去哪里?」我也聲嘶力竭地喊著,彷佛是在吵架一般。
「替你介紹幾位學長!」大智帶我朝右側的休息區走去。
「學長,這是我的高中同學,請多多關照。」
那個學長打扮的比大智還要夸張,光是頭發就染上紅黃綠三種顏色,活像是馬路上的紅綠燈,更別說是左右耳各掛上七八個耳環不像耳環,鈴鐺不像鈴鐺的破銅爛鐵,還有身上披的那件怪衣服,簡直就是不小心掉進大染缸的一塊破抹布,雖知道瞪著別人看是極不禮貌的行為,我卻還是張口結舌,目不轉睛,無法自抑。
「怎么是個男的?」學長睨了我一下,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只是問大智:「也是我們學校今年的新生嗎?」口氣極不耐煩。
「不是的。」我誠惶誠恐,連忙畢恭畢敬地回答,告訴他我的學校。
「哼!」這回他索性連話都懶得說了,只用鼻孔發出一陣不屑的氣聲。
幸好此時臺上的DJ突然宣布舞會正式的展開,適時化解我的尷尬。
「好吧!就在一旁好好看,好好學!」學長拋下這句話后便縱身投入舞池當中,我和大智只得亦步亦趨地跟上。
這個學長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舞棍,隨著音樂的節拍,搖頭晃腦,扭腰擺臀,一會兒又是倒立又是翻跟斗的,簡直是耍特技般的搏命演出,一下子便吸引大群人駐足圍觀。
「我們也要跟著這樣做嗎?」我忍不住偷偷問大智。
「不會吧?這種高難度的動作,沒經過特殊訓練還是別貿然嘗試的好。」
學長越跳情緒越是亢奮,然后便將我和大智推入場中要我們表演,眾人的眼光全都聚集在我們身上,一時間只覺手足無措,冷汗直流,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既已被趕鴨子上架,在這種不得已的情況之下,無論如何硬著頭皮也要上。我忽然腦中靈光乍現,抓住幾個音符的節奏,便開始動作起來,反正就是動動手,動動腳,四肢都要活動一番就是,臉上還得硬擠出一副面無表情的冷酷模樣。
沒想到這一奇招居然奏效,還唬得大家一愣一愣,以為是什么最新潮的舞步,一旁的大智反應也不慢,隨即依樣畫葫蘆,也現學現賣的來上一段,還好這首曲子并不太長,就這么反復跳上幾個節拍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回到一旁休息區,學長拍拍我們兩個人的肩膀,「好小子,看不出到還真有一套。」
「沒什么,和學長您比起來實在差太多了,簡直是班門弄斧。」
「哈!哈!」學長得意的笑著,「好說,好說,等一下我們再來切蹉,切蹉。」然后又縱入舞池中一展身手。
等學長走開后大智問我:「還說不會跳舞,你剛才那幾下是怎么來的?」
「前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節目,正巧是介紹非洲各部落的祈雨舞,便偷學了幾招。那你呢?」
大智不好意思的回答:「你有沒有聽過八家將……」
說完我們便再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好了,別再笑,否則人家會以為我們倆瘋了。」說著說著自己卻又笑了起來。
有了第一次跳舞的經驗,我們便再也沒有任何壓力,反正來這里的人不就是為了瘋狂的發泄,大家各找各的樂子,誰還有空去理會別人跳得如何。
況且我還悟出一個道理來,在這種場合里,所謂跳舞根本完全沒有章法可言,越是詭異,越是不按牌理出牌,也就越受歡迎。
大智建議:「走吧,再去跳!」
我不甘示弱的大聲回答:「好啊!還怕誰?」
} else { ?>
~*潼*~ 只跟部份人分享這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