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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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戀戀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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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時已是接近午夜,我雖小心翼翼的打開家中大門,卻仍驚醒家人。
「你回來了!」爸有些訝異。
「這樣不聲不響的突然跑回來,我還以為是小偷上門,簡直是故意嚇人。」弟站在房門口,邊打哈欠邊揉眼睛,一臉愛困的模樣,大概好夢正甜卻被我給中斷,難免有股下床氣。
「你這孩子也真是的,要回來也不知道先給家里打個電話,我們好到車站去接你。」媽的抱怨聲中,其實我可以明顯感受到她的關懷之意。
「對不起,事先不曉得會搭幾點的車子,又是臨到最後一刻才趕上火車,根本沒有時間可以撥電話,而且家里距車站又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何必麻煩別人。」
「自己一家人說什麻煩不麻煩的?」
「吃過飯沒有?」爸問。
「我去煮宵夜。」媽這才突然想起,忙著要進廚房。
「媽!不用了!」我趕忙阻止她。
媽仔細看著我,「你好像瘦了。」
「沒有,我很好,吃得下睡得著,只有胖的份,哪會瘦?」倒是看見媽的發鬢間似乎增添幾許霜白,心中難免有些不忍。
這晚就這麼叨叨絮絮,鬧上大半夜才各自回房睡覺。
隔天晚餐爸本提議要到外面上館子打打牙祭,媽卻堅持要在家中親自下廚。
「不要浪費那些錢,外面的東西又貴又難吃,還比不上我做的。」
我同意媽的說法,向來對她的手藝極具信心,從小就吃慣的味道,又隔了那麼久沒有嘗過,所以特別的想念,卻又擔心她為我而太過操勞,所以想要幫幫她,但看著媽忙進忙出,我卻是怎樣也插不上手,最後只能在一旁陪她閑聊。
媽從家里的大小瑣事,聊到伯叔姨舅等親戚,從左鄰談到右舍,從街頭談到巷尾,我長那麼大以來,不記得曾和媽談過那麼多的事,但即使只是東拉西扯、言不及意、沒有什麼重點的聊上整個下午,卻一點也不感到疲累或煩悶,反倒覺得母子的感情更加親密。
晚餐後我主動幫媽收拾碗筷,從事最後清理的工作,爸問弟:「怎麼不去幫忙?」
「平常都是我在家里做這些事,現在該換換老哥盡點為人子女應盡的孝道。」弟倒是理直氣壯的回答。
這些家事我不若媽做得熟練,所以動作顯得有些笨拙,不免「乒乒乓乓」作響,弟陪爸媽在客廳悠悠哉哉、舒舒服服的看著電視,還不忘說風涼話。
「哥,你是在里面打仗啊?小心點,可別把碗盤都弄破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嘴,家里的門鈴聲突然響起,爸穩如泰山,沒有任何反應,媽開口要弟去看看,弟也只是隨便答了一聲,卻絲毫不見要去應門的意思,最後還是得媽自己動手。
即使我正遠在廚房中窮於應付那些鍋碗瓢盤,卻也可以清楚的發現,在來人近入客廳後,那里的氣氛就顯得有些詭異。
媽手忙腳亂,氣急敗壞的奔進廚房,「是……是找你的。」
「什麼人,瞧您慌成這個模樣?」
「趕快出去看看。」
我放下手中的工作,走進大廳不禁也跟著嚇了一跳,站在那里的竟是佩娟。
「你怎麼來了?」
「路經你們家就順道來拜訪。」
「還不請人家坐?」媽提醒。
各人隨即就坐,然後便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爸、媽還有弟全都饒富興味地望著我們倆,窘困的情況簡直我無地自容。
「吃過飯了嗎?」我居然只能問出這麼俗套、可笑的話。
「吃過了,我帶了些水果來。」
媽幾乎是立即跳起來,「怎麼這麼客氣?我來切水果。」
「伯母,我來幫忙好嗎?」
「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你坐一下,我馬上就好。」
「啊!」我忽然想起,「碗盤還沒洗完。」
媽指著我身上還穿著的圍裙,「趕快脫下來,看你這是什麼鬼樣子?」
我這才醒悟到自己平常在家隨便慣了,如今正是蓬頭垢面、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
「我去換件衣服。」
等我再從房內出來時,卻只見爸與弟在客廳中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人……人呢?」
「在廚房,」弟奴奴嘴,「哥,直攻家里的心臟地帶了。」
我沒空去理會他,到廚房一看,只見她已削好水果,正準備端出來。
「佩娟真是太客氣了,堅持要幫忙。」
「沒有什麼,我平常在家里做慣了。」
天啊,才一轉眼間,沒兩三下功夫,居然就將老媽給收服,看媽親密喚著她的名字,我連為她們介紹的步驟都可以省了,這個女人果真不可小覷。
媽對我說:「佩娟待會兒要去辦點年貨,你就陪她去吧!」
「是不是現在就去?」我恨不得趕快逃出這個家。
「早一點去也好,人家女孩子不適合在外逗留太晚。」
我坐在玄觀處低頭穿鞋子,耳里聽見爸和弟正沒口地稱贊水果好吃,看來這兩個人的心也早就被那區區的一盤水果給收買了。
媽趁她沒注意時候偷偷問我:「身上帶錢沒有?」知子莫若母,她知道我一向是不帶錢出門的。
「是她要辦年貨,又不是我,帶錢做什麼?」我不解。
媽硬是在我手中塞了一張千元紙鈔,「說不準什麼時候會用到,還是帶點錢好,如果真的沒用,回來再還我就好。」
我還來不及推辭,媽已在對佩娟說:「有空要常來坐坐。」
媽送到門口,屋外正飄著很細微的毛毛雨,媽見狀便問:「你們要不要帶把傘?」
「不用!」我拉高毛衣的領口。
佩娟禮數周到,不忘對媽說:「伯母再見!外面很冷,您趕緊進屋去,別在這里吹風。」
才剛走出巷口我便後悔沒聽媽的話,這雨勢雖小,但夾雜在寒風中的濕氣,令人手腳一下子便凍僵。
「我回去帶把傘。」我看著她紅通通的臉龐,便決定往回走。
「不用麻煩!」她嘴里吐出來的氣體迅速在唇邊凝成白色煙霧,「等一下到鬧市里,人潮一多自然就會暖和。」
正如她所說,農歷年將屆,最近接連幾天都是典型的冬雨氣候,又濕又冷,今晚的天氣已算是不錯,大多的民眾正把握最後這難得的機會,出門采辦年貨,大街上果然出現洶涌的人潮,人聲鼎沸,摩頂放踵,擁擠的狀況幾乎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
只是或許我在溫暖的南部住太久,一旦返回自幼生長的故鄉時,反倒無法適應這樣濕冷的天氣。
看見路邊一個賣小籠包的攤販,蒸籠里正不停冒出騰騰的熱氣,我靈機一動便向他買了幾個。
「不是才吃過飯嗎?又餓了?」佩娟問我。
「給你!」我將幾個小籠包放在她手中,「這樣會暖一些。」
「虧你想得出這種取暖的方式,我從來沒想過小籠包可以拿來這樣用。」
我得意的笑著。
佩娟是家中的獨女,母親已經去世,父親年事已高,身體大不如前,所以這些過年時的一切大小事情差不多全靠她在張羅。
我猜是多年的經驗,她早已被訓練成一副精明干練的模樣,買東西時手腳俐落、明快,三兩下就解決,尤其是在和那些老板們殺價時的那股狠勁更教人印象深刻。
只是我沒有料到,光是要過個年就有這麼多復雜、辛苦的事要辦,不厭其煩地陪她逛遍大街小巷,幫她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又背又抱,兩手幾乎都快不夠用。
「等一下!」我叫住她,我看見路旁有個穿著紅衣的小女孩,約莫只有十歲上下,長得粉雕玉砌似的,極為可愛。
「你要買紅包袋?」
我沒有工作,沒有收入,只有接受父母長輩紅包的份,自顧都不暇了,那有能力包壓歲錢給別人,只不過是看見小女孩在這冬夜里還要向路人兜售紅包袋,心中竟有不忍。
「像不像賣火柴的女孩?」我指著小女孩對她說,然後又問小女孩:「你還有多少紅包袋?」
小女孩全都掏出,我一口氣都買下。
「賣完了,趕緊回去吧!」
小女孩站在原地,正睜大圓亮的眼睛看著佩娟用來暖手的小籠包,透露出極度渴望的神情。
「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還未說出口,佩娟像是已料到我的想法,早將尚留最後一點余溫的小籠包送入小女孩的懷中。
小女孩臉上瞬間綻出滿足與感激,猛朝我們彎腰鞠躬,指手劃腳,口中「咿咿呀呀」的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聲音,迫不及待的掏出一個小籠包塞入口中,然後便歡天喜地的離開。
「她是個啞巴?」佩娟在我身畔壓低聲調,小聲驚呼,我們都沒有猜到竟會如此。
「不好意思,把你暖手用的小籠包拿去送人。」
佩娟像波浪鼓的搖著頭,「不,現在我的整顆心都是暖的。」佩娟對我說:「你真是一個好人。」不知覺間朝我靠近了些。
「我知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還是故意這樣驕傲的回答。我又問她:「該買的東西都買齊沒有?」
「等一下,還剩最後一件。」她轉進一家百貨公司。
「什麼東西要到這種昂貴的地方買?」我心中訥悶著。
只見佩娟靠近一個賣化妝品的專柜。
「我在學校讀書時的注冊費要靠自己打工,自力更生,現在上班的那家廣告公司很重視員工打扮是否合宜,所以想買支口紅。」她解釋。
我的年紀雖然只比佩娟小上幾歲,但在這方面比起她來卻是大大不如,我讀書是公費,不花家里半毛錢,平時也兼點家教,有筆外快可充當自己的零用錢,但經常還是有手頭拮據,不得不向家里伸手請求援助的時候,一念至此,不禁覺得有些羞赧。
專柜的服務小姐穿著大紅色的公司制服,雖是很切合現在年節將近的味道,可是看來仍不免令人有些俗傖的感覺,尤其是臉上過份夸張的妝扮,及身上濃重且嗆人的香水味,使我忍不住要退避三舍。
這類專柜小姐一向眼光敏銳,嫌貧愛富,勢利得很,而我此時一身樸素的服飾,東張西望的不安模樣,再加上幫佩娟提著包括:水桶、拖把、南北雜貨等事物,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到專柜消費的人,所以她是索興坐在原地,繼續與鄰坐的其他小姐東談西扯,一點也沒有要招呼我們的意思。
我有些光火,真想一走了之,以免受她這種鳥氣,但佩娟大概是沒注意到這種現象,又或者知道了也根本不以為意,反正就是耐住性子,客客氣氣的向她詢問。
「小姐,對不起打擾你一下,我想買支口紅,但不知道該怎麼選才好,請問你能不能幫幫忙,給點意見?」
專柜小姐頭也沒抬,只用眼角余光輕輕瞄一下我們,半晌後才確定我們似乎有可能會消費的跡象,突然便一躍而起,臉上立即堆滿虛偽的職業笑容,故意顯露出親切、熱烙的樣子,前倨後恭,態度在轉瞬間已呈一百八十度的變化,具有這種功力,當真令人咋舌。
「對不起,我剛才和同事有些事情要談,稍微怠慢你們,尚請見諒,」然後轉向佩娟問:「請問您以前有沒有試用過我們公司的產品?」
佩娟搖頭。
專柜小姐看見佩娟的回答後,眼中似乎閃著詭異的光芒,「那請容許我耽誤您幾分鐘,為您介紹我們公司產品的特色……」然後便鼓起她那三寸不爛之舌,以訓練有素的姿態,連珠炮似的自口中吐出一長串介紹詞,想要說服佩娟購買其他產品。
才沒聽幾分鐘,我已是被她弄得頭昏腦脹,根本無法思考,但沒想到佩娟居然還能保持冷靜與理智,仍是穩定且堅定的搖著頭,表示不需要這些東西,一點也沒有受對方蠱惑及影響,在這份定力的涵養與功夫上我不免又要佩服她,自嘆弗如啊!
「謝謝你的詳加解說,但今天我只想要買支口紅而已,其他的下次再考慮。」
專柜小姐露出幾許受挫的神情,後來終於定放棄,便乖乖地拿出幾支口紅供佩娟挑選。
佩娟則開始專注在其中,一一垂詢相關的品牌、質地、成份、顏色……等問題,果然是一點也不含糊,專柜小姐這次是真的遇到行家,看著這副景象,我心中不禁大樂。
良久後,柜臺上口紅逐漸減少,可供挑撿的數量已經不多,看來即將進入最後決選的關鍵階段。
「可不可以試一下顏色?」佩娟問她。
「當然可以!」花了那麼長的時間,費了那麼多唇舌,專柜小姐大概拼了老命也要做成這筆生意。
她用口紅在佩娟手背上輕輕點上一點痕跡,然後討好似的將佩娟的柔荑交到我的手中。
「先生您看看,您女朋友皮膚白皙,配上這個顏色再適合不過了。」
方才我一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看這場好戲,沒想到這一下竟扯到我我身上來了,手中握著佩娟光滑柔嫩的小手,一時間卻忘了跟她解釋,我們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至少此刻還不是。
這不是我第一次握佩娟的手,上次在舞會中已經有過一次接觸,但當時還要顧慮到腳下的舞步,根本沒能好好集中精神去注意到這件事。
「你覺得怎樣?」
「你的手好瘦!」我一時忘神,竟回她這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她有點不好意思,手雖是輕輕一顫,卻仍是任我握住,沒有要收回的打算。
「我是問口紅的顏色!」佩娟提醒我。
「喔!」我這時才真正回神,「對這種事我不是很懂,但我只是以為這支口紅的色彩太過艷麗,是不是……」我一向不喜歡看到女性的臉上有太多不自然的色彩。
我還待發表個人的看法時,卻看到專柜小姐正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瞪著我,彷佛恨不得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模樣,好不容易才要做成的一筆生意,竟又殺出我這個程咬金,從中做梗破壞。
我像是做錯事的小孩,趕忙放手退至一旁,低著頭小聲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懂……」
專柜小姐打算亡羊補牢,做最後的全力沖刺,對佩娟說:「這個款式是今年最流行的……」
佩娟并不聽她的解釋,反又將我拉向前問:「你不喜歡我擦這種口紅?」
「只要你喜歡就好。」這次是打死我也不敢再表示任何意見了。
我可以感受到專柜小姐的灼烈目光正注視著我,壞人生意、擋人財路未免有傷陰德,所以只好再勸佩娟:「其實也無所謂,你不妨再看看其他的樣式。」
好不容易,她終於接受我的建議,再挑另一支口紅,只是這次在顏色上則選擇較為樸素、尋常的色澤。
「這個好嗎?」她仍是煞有其事的問我,但我自然是再也沒敢給任何意見。
「請幫我包起來!」我直接向專柜小姐要求,她的臉色直到此時才算稍顯和氣。
「多少錢?」當佩娟正當問她售價時,我已經在掏自己的皮夾子。
「現正是我們公司年終大拍賣期間,這個款式又正在促銷當中,特別優待價只要一千一百九十九元。」專柜小姐笑咪咪的看著我。
我掏錢的動作才做到一半,心中卻是一驚,暗叫:「不好,怎麼女人的東西會這麼貴?
小小一支口紅竟值這麼多錢。」一邊又默默盤算著自己身上僅剩的幾個錢,我本是沒帶任何一毛錢出門的,雖然臨出門前媽曾偷偷塞一千元給我,但方才買小籠包給佩娟暖手,又買下那小女孩所有的紅包袋,現在身上余款已不多,根本無力付這筆錢。
不知是不是看出我的難處,專柜小姐擺出一副期待好戲上演,等著要看我出丑的樣子,佩娟似乎也有所察覺,忙接著說:「我自已付就好!」
眼看我就要聲名全毀,從此無臉見人之際,突然瞧見皮夾子里的一件事物,情急生智,連忙喊著:「等一下……!」
正當佩娟及那專柜小姐仍是如墜五里霧中,大惑不解,不知我還有什麼法寶可以逆轉情勢之際,我已從容不迫的取出我的秘密武器。
「我要刷卡!」
原來爸前幾天辦了一張信用卡,順帶分別為媽和我也各辦一張附卡,弟因尚未成年所以沒有他的份,只是我從沒有刷卡消費的習慣,卡擺在皮夾子當中,竟也忘了有這回事,如今沒想到在這緊要關頭發揮作用,總算保住我的顏面。
專柜小姐料不到我居然還留有這一絕招,無戲可看,不免有些大失所望,不過畢竟顧客至上,她還是小心翼翼,仔細地將口紅包好,恭恭敬敬的交到我的手上來,對於付出這筆不斐的代價我雖難免感到有些肉痛與心疼,卻連看也不看一眼,便又隨手交給佩娟。
走出百貨公司時,佩娟在我身旁輕聲道謝:「謝謝你,讓你破費。」
「沒有什麼,」我故做大方,「何況今年你特地將圣誕禮物送到我家,我卻都還沒有回禮呢!」心中卻在思量,回到家中要怎樣向父母報這筆帳?
「借我看一下,」佩娟取過我尚執在手中的皮夾子細細端詳,「這是我送給你的那一個嘛!」她彷佛有著重大發現的叫喊。
「你送給我的,我一定會珍惜。」我很慎重的回答。
「我們回去吧!」她像個小女孩似的,雀躍地挽著我的手臂。
第二天則是換成大智在我家出現,將近四個多月沒見,他是略顯成熟,不再是從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這也難怪,出門在外,一切事情均得親力親為,給予他磨練但又何嘗不是給他成長的機會。
「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找了你幾次,你家人都說不知道你何時才會回來,怎麼搞到這麼晚才放寒假?真的有麼慘嗎?」
「別說了!我是前天才剛到家的,」他一臉倦容,「別看我們學校平常沒有什麼小考,想不到卻在最後期末考時才來一次算總帳,為了要應付十二個科目,我有連續四天平均都睡不到三個小時的記錄,回家後即使補睡這麼久,精神似乎還是沒有恢復。」
「沒辦法,誰教你們學校一向是以嚴格出名。」大智雖然是才智過人,從小到大幾乎不曉得什麼是失敗的滋味,但是一旦到那種高手云集的地方,哪個人不是身經百戰,一路過關斬將,歷經大風大浪才能夠脫穎而出的曠世奇才,和高中時代只要輕輕松松讀書,考前隨便翻翻課本,成績就可以名列前茅的情況相比,自然是無法承受現在那種稍不留神,隨時就可能會被超越的壓力。
「你在學校里一切還好嗎?」剛入學的時候我們還曾寫過幾次信,互有連絡,但大智實在不是個勤奮提筆的人,有時候總要拖上好長一段時間,久久才回我一次信,而且內容經常只是草草的三兩句話,明顯是應付了事的樣子,逐漸地我也就失去熱忱,因此并不太了解他的近況。
「那里真是著名的風城,尤其冬天里寒風冷颼颼的,更是令人受不了,哪像你在南部,氣候應該暖和一點吧?」
「這倒是真的,除了前一陣子寒流過境,我所帶的厚重大衣還曾派上用場外,其他時候幾乎都是束之高閣,毫無用武之地。」才離開不到幾天,我便開始有些想念南部暖暖的太陽。
沒想到這麼短短一段時間的居住,我就適應那里的環境,說來不好意思,回來這幾天我反而因為氣候的變化而得到輕微的感冒,已經連續咳上好幾天,弟還笑我像是外地來的客人,發生水土不服的現象。
大智揶揄我:「我看你那樂不思蜀的樣子,想必是在那里找到春天了。」他的話中有話,似在試探什麼。
我故意佯裝聽不懂他的含意,「什麼春夏秋冬的,還不如說說你和小慧的感情是否順利發展、進步神速?」
「唉!」沒想到大智居然是一聲長嘆,本來精神已略顯不濟的他,頓時又變得更加萎靡不振,滿臉愁云慘霧,簡直是完全換了一個人的樣子,大智向來是個樂天開朗的人,即使遭遇什麼不痛快的事,也總像是狂風驟雨似的,很快便可以撥云見日。
「倒底怎麼了?」我是既好奇,同時也充滿關懷之意。
「你不會懂的。」大智一直以來始終有個很不好的習性,那就是他經常先否定別人的能力,以為自己很強、很行、很高高在上,尋常凡夫俗子是無法了解他那高傲的內心世界,這或許便是他們這類天才型人物所共有的毛病,也因此從小到大,同班同學中愿意跟他接近,能夠與他交上朋友的并不多見。
我是少數幾個能夠和他長期維持友誼關系的人,反正朋友相處久了,早已深知他的個性便是如此,絕對沒有任何的惡意,所以也就不以為意,況且要知道我在大學中所學的專長正是「教育」這個領域,師者不正是「傳道」、「授業」、「解惑」之人嗎?我豈可不擅用此一長才來協助自己的好友?
「不妨說說看,也好讓我有所警惕,并增長一下見聞。」我催促他。
「時間、空間是戀人之間最大的阻礙……」
「然後呢?」既然已經起個頭,接下來的一切便容易多了。
「小慧是個愛玩的女孩子,愛結交朋友、愛熱鬧、愛有人陪在身邊,喜歡被寵、被疼愛、被呵護的感覺。」他看著我,想知道我是否能夠理解這些話。
我趕忙點頭回應,「其實每個女孩不都是這樣嗎?」
他停頓一會兒又接下去,「可是你也知道,我現在可說是離鄉背井,只身在外地求學,功課壓力又那麼大,剛開始時還能夠勉強在兩地間往返照顧,可是沒過多久就應付不來了。」
「你們學校的確是不太好混。」我安慰他。
「有一次她打電話告訴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在她生日當天出現,可是我偏偏就在那天有堂很重要的課,那位教授又是出名的嚴格,學長從前便一再告誡我們,他的課是絕對不能缺席,所以便不敢冒然答應她的要求,她氣得連續好幾天都故意不接我的電話。」
「後來你究竟去參加她的生日宴會沒有?」
「在愛情與學業間我不得不做一個抉擇,我是甘冒被死當的危險,偷偷蹺課回來,本想不事先告訴她,要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他苦笑,「沒想到我竟撲了個空,那天她已經和朋友約好,到外面去狂歡,我在她家枯等到半夜,直到她回來時,也只是嚷著玩得太累,沒和我說上幾句話就進房去睡覺,當時我只覺得自己彷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賭氣,隔天也不知會她,悶聲不響便又回到學校去。」
「看來只不過是一場誤會,應該還有挽回的余地吧?」
「唉!」他第二次嘆氣,「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事情哪就這麼簡單。」
莫非還有下文?我心中想著,便又問他:「又出了什麼事?」
「隔幾天後,大家似乎氣都消了,恢復冷靜與理智,為了表示善意,她特地利用假期,一個人大老遠跑到學校來找我。」
「那不是又有轉機了嗎?」
「只是那幾天我正巧必須在實驗室里進行一個很重要的研究,根本沒時間陪她。」
「她應該能夠體會你的難處才是。」
「問題出在後面,」大智搖搖頭,「她見我忙也沒敢打擾我,只是靜靜在一旁候著,可是等我實驗完成時假期也將近尾聲,她必須要返家了,我送她到火車站,甚至買了月臺票陪她在月臺上候車,卻在火車進站前她又使起性子,執意要我陪她上車,送她到家才行。」
「你自然不肯?」我猜。
「她就是這麼任性,從來也不考慮一下我的難處,這一切都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而我隔天還有一科要舉行小考,根本都還沒有準備;況且你也知道,她家就正在車站附近,走路都花不了五分鐘,實在沒有什麼理由非要我耗上五、六個鐘頭的時間,陪她走上這麼一程。
「我們便在月臺上爭吵起來,當時大家都在氣頭上,她問我:‘連這區區一段路你都不肯陪我,那我要你這種男友何用?’,我則回她:‘有你這種女友太辛苦了,我恐怕承受不起。’,最後火車來了,她頭也不回地上車。
「經過幾個星期的深思熟慮,我們是在很平靜的情況下決定分手的,雙方都同意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這種結局對彼此是最有利,寧愿在這個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的時候就趕緊結束掉感情,否則等到將來傷害更深、更大,只會更痛苦罷了,別看我們相差不到幾歲,但一個在大學就讀,另一個卻仍只是高中生,其中不論生活型態甚或是思想觀念的差距都是不可以里計的。」
我點頭表示贊同,才剛過一學期大學生活的我亦深有同感,高中與大學確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後來你們便沒有再連絡?」
「雖然當初說好,既然要分就要分得一乾二凈,絕不拖泥帶水、藕斷絲連,但還是止不住自己去想念她的思緒,就算不敢再去找她,前幾天還是與她通過電話,只是言談間可以很明顯感受到從前那份感情早已冷淡,除去客氣到幾近虛偽,單純到僅為應付的客套話之外,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半點溫度。」
我不勝唏噓,也有點心寒,沒想到從愛侶變成怨偶,居然會是如此殘酷。
「別盡只往我身上挖,好不容易才剛要結痂的傷口,如今又讓你撕開那尚未痊愈的疤痕,」大智又拉回先前的話題,「現在該說說你的那個她了吧?」
「哪有什麼她不她的。」我仍是一味逃避。
大智不滿,「大家同學多年,你再這樣隱瞞就太不夠意思了,昨天我打過電話來,你老弟已經將一切都告訴我,昨天和你出去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沒想到又是老弟這個長舌之人,沒奈何只好一五一十、老老實的全部招供,不過為怕刺激大智這剛失戀之人,我盡可能用輕描淡寫的方式來敘述。
「好啊,我想起來了,原來迎新舞會那次你們就開始有來往,難怪我總覺得隱隱約約中好像有什麼大事發生,可又偏偏記不起來;不過你這臭小子也真是的,自家兄弟多少年,我們是什麼樣的交情?你居然可以瞞我這麼久?」
「我根本沒打算要騙你,誰教你那天喝個爛醉如泥,什麼也不記得,而且我們還只是普通朋友,有什麼好說。」這話說得我自己都有點心虛。
「哈!哈!」大智大笑,「普通朋友?別再自欺欺人,說這些自己都不會相信的鬼話。」
「以後會怎樣都還很難說。」我仍想強加解釋。
大笑突然正色說:「兄弟,別說我烏鴉嘴,我是以過來人的身份給你一點建議與忠告,千萬別重蹈我的覆轍,以免後悔莫及。」
經他提醒,這是我第一次考量到自己年紀比佩娟小上三歲的差距,還有一南一北的空間隔閡,不過這些念頭也只在我心頭快速掠過,不及細想。
沒過幾天便是農歷年,佩娟特地到家中來拜年,爸媽是笑得合不攏嘴,最後還在推拒間硬塞一個紅包給她,說來不禁令人嫉妒,給的數目居然比我還多,真不曉得誰才是他們的兒子。
但是教我略感訝異的是,當我提出要求,也想到她家拜訪她的家人時,她卻總是推三阻四,面有難色,這樣的次數多了,我也只得放棄,或許時機仍未成熟吧!我心中如此推想。
我們住的這個市鎮一向是冬季多雨的氣候,經常一連好幾天看不到太陽露臉,又濕又冷的天氣,讓人提不起勁出門,所以大部份的時間,我們都只能用電話保持連系,可是經常話匣子一聊開,即便談話內容幾乎是千篇一律,絲毫不見新意的陳腔濫調,也可以扯上好幾個小時,但又怕雙方的電話被占線太久,影響其他家人的使用權益,我們逐漸發展出一個固定通話的模式。
每天夜里,我們約好打開收音機,直等到播音員報出目前時間為:「凌晨零點整」時,我才準確地撥通她家的電話,而她也從不讓我失望,永遠依約地守候在電話那頭,不等鈴響超過第二聲便會接起。
深夜里,兩戶人家里除了我們倆全都已入睡,我躺在床上,依偎著暖烘烘的被子,與她細細談心,直至疲倦到幾乎張不開雙眼才不舍地結束通話,有時候甚至會忘了掛電話便睡著,無怪乎家中那具無線電話經常會呈現電力不足的狀態,爸媽以為是出了什麼毛病,還想換支新的。
一個多月的寒假就在這麼不經意間結束了,我們又即將面臨開學,分別要返回自己的學校去繼續學業,尤其是越靠近返校的日子里,心情更顯沉重,最後幾次的電話交談中,經常是靜默不語,雖然覺得時間已快不夠用了,但一切的依戀與不舍,在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返校那天,我們搭同一班車北上,本來在車上還有說有笑,但隨著列車不停地奔向終點,氣氛便漸形凝重起來,只是即使再不愿意,時間是頭也不回的流泄,任誰也無法令它稍作停留。
我陪著她走出車站,「那我們就在這里……」我很清楚,她想說出離別前的祝福,但話卻哽在喉嚨當中,硬是吐不出來。
我阻擋住她的話別,「讓我再送你一程吧!」然後便提起她的行李,陪著她走上天橋,跨越車潮從不曾歇止的大馬路。
老天爹偏愛開玩笑,千不該萬不該,不早不晚竟在這個當口下起雨來。
她仰起頭,任雨水灑落在臉上,「這樣便看不出我有沒有掉淚。」她說。
我心中一片惻然,卻也只能強行忍住悲傷,執著她的手,迎著雨朝前狂奔,最後總算在一家便利商店中買到僅剩的一把雨傘。
「你拿著吧!你的身子弱,別被雨水給淋著了,回頭又要生病,出門在外不比在家里,總得學會照顧自己。」我勸她。
她卻搖著頭,如何也不肯接過傘,爭執好久仍舊沒有結果,無可奈何,只好決定由我先送她到學校再說。
一把小小的傘,將我們和外面的風雨隔成兩個不同的世界,傘下自成一個小小的天地。
我們以為可以就這麼不停止地走下去,但路再遠終到達盡頭的時候,我在她們學校女生宿舍面前對她說:「我不能再送了,否則又要跟你走進去。」
她指著門口的那四個大字,故做輕松,「對啊!這次真的是 男賓止步 ,除了阿強誰也不能例外。」
「誰是阿強?居然有這麼大的權力,可以在女生宿舍自由進出。」我不禁好奇。
她指著正蹲在宿舍間前的一條大黑狗,煞有其事的說:「除了我們宿舍養的那條大公狗之外,其余任何雄性動物一概謝絕來訪。」
「我真羨慕那條狗。」我不禁被她逗笑,這一來似乎也沖淡一些離別的愁緒。
「你真的該走了,待會兒不是還要搭車回南部?再不走就要錯過最後一班車。」
「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讓我看著你走進去,這樣我才能夠安心。」
不待她反駁,扳轉她的身子,在身後輕輕對她說:「走吧,我會在這里看著你,直到看不見為止,記住!千萬別回頭,否則我會沒有勇氣離去。」
雖然知道她的不愿意,我還是強將她推送出去,她也只得舉步維艱的踽踽前行,就在要跨過門口的那一瞬間,她有些遲疑,腳步稍有猶豫,幾乎忍不住要回頭過來,但最後還是強自按捺,一股腦沖入宿舍。
我呼出一口氣,總算能夠心滿意足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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