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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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植物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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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放下電話跑回寢室中,翻遍所有衣物的口袋及每一個抽屜,卻湊不出幾個銅板,匆忙之余也顧不得阿銘好夢正甜,大力搖晃著原本就不十分牢靠的床鋪。
「喂!阿銘,醒一醒!」
我們寢室內的床鋪是屬上下兩層式,由於床體已經極為老舊,阿銘睡在上鋪一向是戰戰兢兢,而今寤寐之間突然感到一陣天搖地動,還以為是發生地震,掀開棉被,一個翻身,手腳俐落的自上層跳下,雙腳甫一著地,也顧不得鞋有沒有穿好,拉著我的手便要往外逃竄。
「趕快走!好大的地震。」
看他這副狼狽的模樣,我心里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用力掙脫他的手,說:「干什麼?你冷靜點好不好,根本沒有地震啦!」
阿銘睡眼惺忪,傻頭傻腦,完全弄不清楚狀況,愣愣的問:「那……剛才怎會……晃得那麼厲害?」
想想,我決定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是我搞的鬼,以免他生氣,所以就安慰他:「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沒有啊!」阿銘側頭,很努力地回想,卻沒有絲毫的記憶或印象。
我試著安慰他:「你大概是這幾天練球練得太累,所以才會睡不好。」
「是嗎?」阿銘仍是一臉不能置信的神情,不過最後還是相信我的解釋。
阿銘慢慢爬回上鋪,重又躺下,蓋好被子,拿起擺在床頭的鬧鐘,辨識出現在的時間,狐疑的問我:「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怎麼還不睡?」
經他一提醒,我才發覺自己只顧著安撫他,竟忘了正事,連忙又搖了搖床鋪,問:「阿銘,你身上有沒有錢?借我。」
阿銘不愧為我的好室友,什麼事也沒問,二話不說便從衣架上取過長褲,掏出皮夾子,挑了一張五百元的大鈔給我,還不忘附帶一提,「這些夠不夠?」
我啼笑皆非,阿銘才剛躺下,又被我從床上拉起來,「不是啦,我要打電話,給我零錢!」
阿銘沒好氣的說:「我拜托你好不好,以後有話一次說完,不要這樣分段行不行?簡直是折騰人!」
既然有求於人,不得不低頭,我涎著臉回答:「是!是!我知道了,對不起,下次一定改進。」
阿銘只得再次起身下床,把書桌上的一個存錢筒打開,大方的說:「你請自便吧!」
「謝謝你!真是太感激你了!」我如獲至寶,伸手抓了一大把,趕著要打電話向佩娟解釋清楚。
由於此刻學生宿舍的大門早已關閉,我只有再次拿出我們自制的「逃生梯」,當初只是出於頑皮的心理,隨手亂做,想不到竟在這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我將窗戶打開,把繩子一端系在窗框上,另一端則向外垂落,正小心翼翼的往下攀爬之際,阿銘突然探出頭來,質問我:「剛剛是不是你在搖床?才害我以為是地震?」
他倒底不是個笨蛋,腦子一旦清醒後便明了一切,我被他這一問,嚇慌了手腳,一個不留神,「框」的一聲,頭居然撞在樓下寢室的窗臺上。
這一撞可不輕,房內的人似乎也被這聲響驚醒,正要開燈一探究竟,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野狗凄厲的哀嚎,大概是校園里的幾只流浪狗正在打架,狺狺的犬吠聲漸行漸遠,終於又恢復平靜,房內之人也就不再動作。
我暗暗松了一口氣,慶幸沒有被人發現,否則在深夜里,垂著一條繩子,攀附在別人的窗前,這般行逕不被視為小偷才怪。
我仰頭望著阿銘,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揮揮手,要他回去睡他的大頭覺,有天大的事留待明天再說!
好不容易才踏實在地面上,我便朝宿舍最近的一具公用電話跑去,沒想到學校內的夜貓族還不少,現在時候已不早,卻仍有好幾個人正在排隊等著用電話。
我只得乖乖排在隊伍的最後面,倒也不是故意想偷聽別人談話的內容,而是在這樣夜深人靜的夜里,任何聲響都變得格外清晰;當然我也不否認,我是有些許的好奇心。
可是過不久便發現,這些人的對話根本沒什麼重點,也沒有任何的意義,舉例而言,有一個人正在與女友交談——「猜得出我是誰嗎?」(故作神秘狀,真夠無聊!最好她是將你猜成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這樣你就高興了?)
「你睡了嗎?」(白癡!睡了還能和你講話?就算本來是睡著的,現在也被你吵醒了。)
「你現在在做什麼?」(笨蛋!當然是在和你講電話,能不能問點有意義的問題?)
「今天有沒有想我?」(你是不是智障啊!她有可能說不想嗎?)
「你愛我有多深?」(天啊!這該用什麼單位來表示呢?公分?公寸?還是公尺?)
「你那里看得見月亮嗎?」(救救我吧!難不成她還能實況轉播?)
………
在最前端使用電話的人終於把手中所有的銅板用盡,本來還想向身後的人兌換,可惜大家都是無動於衷、冷漠以待,根本沒人肯理他,在萬般無奈之下,他只有死心的放下話筒離開。
沒想到,再輪上去的人也是半斤八兩,沒什麼分別,翻來覆去、叨叨絮絮還是那幾句言不及義,沒什麼重點的對白,眼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實在是等不及了,只好想辦法另外找別的電話。
之前從來沒有注意過,學校內的公共電話會有如此嚴重不足的現象,其中大部份都有人占用,另外的則是呈現「故障待修」的狀態,我們這個校園雖小,我卻也逛了好幾圈,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最後才在一個偏遠的角落里尋到一具沒人使用的電話。
沒想到僅是區區一具無人使用的公用電話,就可以令我感到欣喜若狂,我急急向前靠近,用顫抖的手掏出口袋里的銅板,注入投幣孔,撥通佩娟學校的電話。不一會兒電話就接通,沒想到事情會進行的如此順利,他們學校的電話線路一向極為繁忙,平常能夠撥通的機率并不算高。
我依照語音系統的指示,再按下女生宿舍的分機號碼,正當得意之際,卻映證了物極必反、樂極生悲的道理,只聽到電話里不斷重覆傳來一句不帶感情的聲音,「現在已超過接聽電話的時間,為不影響住宿同學的安寧,請您於早上七點之後再撥,謝謝!」
我是如遭晴天霹靂的打擊,沒想到耗了大半夜的時間,換得的竟是這樣白忙一場的結果,但事已至此,萬般無奈、無計可施之下,我只好拖著沉重的步伐,頹然地走回宿舍。
沿著「逃生梯」,我又千辛萬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回二樓寢室,沒想到還有更凄慘的事在等著我。
就在我正要抬腿跨進屋內之際,一個不留神,竟將我原本擺放在窗臺上的那盆萬年青掃落地面。
「啊!」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然後便只能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佩娟送我的盆栽,「框啷」跌成無數碎片,我聽見自己心中也傳出一陣清脆的破裂聲,與它相互呼應。
阿銘顯然又被我再次驚醒,從床上彈跳而起,疾聲叱喝:「什麼人!」
我難過到沒空搭理他,呆若木雞的蹲在地上,長久以來,一向視若珍寶,耗費無數心血,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盆栽,卻如此輕易就被我碰碎。
阿銘認清是我的身影,問我:「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三更半夜干嘛這樣做弄人?」
我默默的收拾滿地的殘局,下意識里居然異想天開,企圖把這一片狼藉重新兜攏,恢復原貌,結果自然是徒勞無功,因為一切早到了無力回天、無可挽回的地步。
「喂!你在發什麼呆?手都流血了!」
經他提點,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大概是被滿地的碎片劃破,緒紅色的血仍不斷自傷口滲出,傷勢似乎不輕,但奇怪的是,我卻感受不到絲毫的痛楚。
阿銘有意幫我,走下床來,取出急救的藥品給我,「趕快包扎傷口,以免受到感染,剩下的工作就由我來幫你做吧!」
他拿起掃把將「尸橫遍野」的盆栽殘骸掃入畚箕,正準備要倒進垃圾桶里,我見狀,心內一急,忽地沖近身,高喊:「不準丟掉!」一把從他手中搶回一切。
我這個動作來得太突然,阿銘完全沒有防備,經我猛力碰觸,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我們寢室內的空間本就狹隘,他頭一仰竟「咚!」的撞在衣柜上。
阿銘純粹是出於一片善意想幫我,卻意外落到如此下場,自然怒急攻心,也反手朝我肩頭推了一下,「你在干什麼?」
我一時間沒有站穩,便跌坐在地上,手中的東西重又散落開來,我將身軀倚靠在墻邊,冷冷看著阿銘,也不打算站起來。
反倒是阿銘自己覺得不好意思,伸手要拉我,「別呆坐在那里了,快起來吧!」
我心中滿是愁苦,正無處發泄,撿起掃把、畚箕朝阿銘丟去,「你不要管我!」
這次他的反應倒也不慢,竟有所警覺,側身避過我的攻擊,不過就算阿銘的脾氣再好,個性再溫和,這下也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再也無法縱容我的囂張跋扈與蠻橫無理。
阿銘扯住我的衣領,厲聲的問:「你到底想怎樣?」
我有意挑釁,撥開他的手,「走開!少來惹我!」
「你想打架嗎?」
「打就打,誰怕誰?」我是存心要引他出手,而且打定主意,如果遭到他的攻擊時,無論如何絕不會還手,其實是想藉他的手來嚴懲自己,為這一晚從接到佩娟電話開始到現在為止,所犯下種種不可饒恕的罪行付出代價。
只是我與阿銘的情誼甚篤,盡管吵得再兇、罵得再厲害,卻也僅止於怒目相視,張牙舞爪的隔空叫陣,純屬虛張聲勢,事實上誰也不肯先出手。
最後還是因為發出太大的聲響,吵醒隔壁寢室的同學,一邊敲門抗議,一邊充當和事佬,好說歹說,才化解僵局。
折騰老半天,終於達成協議,大家都同意當前以睡覺為第一要務,有天大的事也要等明天再說。
隔壁寢室的同學回房,阿銘熄燈上床,我把碎裂的瓦盆及植栽用的土壤倒進垃圾桶,那株萬年青的主要葉片幾乎都被搗爛,我卻怎樣也舍不得丟棄,只好暫時用塑膠袋裝起來,等明天再做打算。
阿銘的憤怒來得急,去得也快,不一會又酣然入夢,而我雖是躺在床上,卻是思緒澎湃,起伏不定,在暗夜里瞪大雙眼,無法成眠,直到東方天色漸成魚肚翻白,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待我再醒來之際,整個寢室已是陽光普照,我搓揉著雙眼,定神看著腕上的手表,才知將近中午時分了,阿銘不在,房內僅留我一人,回想起昨日之事,對我而言恍如隔世。
我簡略的梳洗一番,穿戴整齊後正打算開門出去,碰巧阿銘剛好下課回來,我與他一見面,不覺有些尷尬,不知如何面對他;沒想到他心中毫無芥蒂,極為坦蕩、自然,依舊熱絡如常的和我招呼,彷佛把夜里的不愉快全部拋諸腦後,忘得一乾二凈。
他親切的問候:「睡醒了?吃過飯沒有?」看來他的氣度遠非我所能比擬。
「還沒!」想起自己曾對他所做的那些無禮取鬧的行為,不禁有些羞愧,低著頭不敢直視他。
他建議:「待會兒一起去吃飯好嗎?」除了他的約會時間之外,我們在學校中經常是形影不離。
我搖著頭,「不行,我還有事。」
他眼中透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
我豈能如此拒絕他的好意,連忙補上一句:「我中午沒空,晚餐時再聚。」
「那就一言為定喔!」
我揮手向他告別,匆匆忙忙地離開宿舍,找了一具公共電話,想要與佩娟連絡,電話被她的室友接到。
「請問你是哪一位?」她的室友問。
我告知她我的身份。
「原來就是你!」她的室友本是輕聲細語,極為客氣的與我對談,知道我是誰後卻突然變成嚴厲的語氣,態度甚差的說:「就是你害佩娟傷心一整夜的!」然後便足足開罵了近二十分鐘,我連回話的機會也沒有,就只能像個聽訓的小孩,悶不吭氣,任由她疾言叱責我的薄情寡義,數落我的種種不是。
我的硬幣如吃角子老虎般,逐一被公共電話所吞沒,眼見掌中的硬幣所剩無幾,即將用畢,卻還沒有和佩娟說上半句話,後來實在是忍不住,卻又怕冒犯她,所以特別小心謹慎的說:「對不起,同學……我……」可能因為顧慮太多,說起話來有些結結巴巴。
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截斷,「誰是你的同學?不要隨便沾親帶故的!」沒想到我雖刻意討好,卻碰了一鼻子灰,她并不吃這一套,我是自討沒趣。
「哦!對不起。」我連忙道歉,這種女人根本不可理喻,遇到這類情形時,與她爭辯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只會使情況更加糾纏不清而已,還不如自認倒楣,早點認錯算了。
我換了另一個稱謂:「大姐,能不能……」
她顯然還是不滿意,「你又不認識我,怎會知道我的年紀一定比你大?真是太不懂禮貌了。」
大概由於她是佩娟的室友,我便誤以為她大約是與佩娟年紀相仿,再加上剛才她那番訓示,老氣橫秋,盛氣凌人,也難怪我會有這樣的錯覺。
一向口才不算遲鈍的我,此時居然也會變得有些口吃,「是……的!小姐,」我又成換另一種稱呼,略一停頓,見她沒有後續的反應,猜想是能夠為她所接受,才敢再說下去,但口吃的情況卻更厲害,「以……後我會注……意的,請……問我可以和……佩娟說……話嗎?」
「哦,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在寢室里。」
我在心中暗自咒罵不已,不在就早說嘛,害我還要浪費時間聽你訓話!但口頭上還是得保持和氣,畢恭畢敬的交待她:「能不能煩請你轉達,告訴她,我曾找過她,如果方便的話,請她回個電話給我,好嗎?」
「好吧!」她似乎極不耐煩,勉為其難的答應。
我如蒙大赦,千叩萬拜地道謝,最後還恭恭敬敬的將話筒掛上;真沒想到佩娟會有這麼一位潑辣的室友,以前怎麼從來沒聽她提起過?
傍晚下課後,我便推掉所有的事務,留在宿舍里等佩娟的訊息,一旦走廊那頭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必定在第一時間內搶到電話旁,後來甚至乾脆就搬張椅子,坐在一旁守候,可惜全都不是我所期待的結果,到最後我反倒成為最盡責的接線生。
其間雖然也曾想出外,主動撥個電話回去找她,卻又怕她萬一偏偏選在我不在宿舍的時候打來,由於唯恐顧此失彼,因此便陷入左右為難的抉擇當中,而我這一晚就在無窮無盡的期盼與絕望里輪回,在不停反覆的煎熬里渡過,直至深夜,我確信她不會與我連絡後,才不得不放棄等待,死心塌地的回到寢室——再去面對另一個失眠的夜晚。
隔日我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天才朦朦亮時,便趕搭早上第一班發出的列車,蹺課北上,要去找佩娟當面談個清楚。
到達他們學校時,已是接近中午時分,我來到女生宿舍門口。這個地點我不知出入過多少回,對觸目所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早已謹記在心,但卻從沒有感到這般五味雜陳、這般矛盾與復雜,雖說是恨不得能夠馬上與佩娟見面,讓一切誤會冰消瓦解,實際上卻又隱隱有著一股莫名的恐懼,不知要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佩娟?該如何求她開口原諒我?
我懷著無比虔敬的心情,用尚處於輕顫狀態的手指,遲疑地按下門前的對講機,電鈴聲持續響過幾秒後,接著一段短暫的空白,這時間雖不長,對我而言卻有如一個世紀那麼久,我有點像是在聆聽法官做最後判決的罪犯,心中惴惴不安;此刻明明是個風和日麗、艷陽高照的好天氣,我的身上卻感到陣陣的寒意,幾乎快要站不住腳,暈厥過去。
終於有人出來應門,「我要找佩娟!」我彷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出這句話。
「她不在哦!」
沒想到經過一番的天人交戰,得到的卻是這般簡單的答案,我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顧不得一切便跌坐在人來人往的女生宿舍門口。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人從宿舍里走出來。「你呆坐在這里干什麼?」
我聽出她的聲音,是佩娟的室友,昨天還曾無緣無故、莫名奇妙對我大發脾氣。
「佩娟不在嗎?去哪里了?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
「原來是你!」她也辨認出我來,這下倒也好,可以省下功夫,不用再多費唇舌去做那些無謂的解釋。
「你特地跑這一趟嗎?」或許是被我對佩娟的誠意所打動,她居然客客氣氣的和我說話,與昨天的情況迥然不同。
「佩娟呢?」
「昨天早上有個男的來找過她,談了話後,佩娟收拾幾件衣物,便跟他出去,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課也沒有上。」
我大驚失色,情況似乎超出我的想像,「那男人長得什麼模樣?」
她側著頭努力回想,「不太記得了,不過好像長得很高,」然後看了我一眼補充,「比你還要高。」
「還有呢?」我心中有個模糊的人影。
她又再仔細打量我一次,似乎又要拿我來比較,「長得很帥,斯文、俊俏,很容易讓人想親近的感覺。」
我已了然於胸,這人必定是佩娟的青梅竹馬,童年玩伴——林志豪。
顯然林志豪又來找過她,而從種種跡象研判,這次佩娟是心甘情愿,沒有拒絕,自愿跟他走的。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佩娟最後的選擇與決定,也不曉得我是否已在這場爭戰中,被正式知會,遭到淘汰出局,更沒有勇氣去求證,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存在似乎變成多余,只能落得黯然離去的下場。
「你風塵仆仆趕來,這樣就要走了?」佩娟的室友在我身後高聲疾呼。
「我留下還有什麼用?」
「你要不要留話?等佩娟回來時我好告訴她。」
「不用了,什麼話都不用說,甚至連我來過的事都不用跟她提。」我的心已死。
「你要這樣就放棄了嗎?」她似乎對我、佩娟及林志豪的事都稍有了解,故而有此一問,可是我又恨起她的多管閑事,所以根本不想回答。
是我自己將佩娟推離我的身畔,如今又有什麼立場可以堅持?
或許是連續幾夜的失眠,加上南北長途奔波的辛勞,還有心理因素的作祟,平時身體極為強健,鮮少有病痛的我,回到學校後居然大病一場。
起初只是輕微的發燒和鼻塞,也就不以為意,直到演變成嚴重的咳嗽,連阿銘都看不過去時,他才堅持要送我到醫院去。
看過醫生後,阿銘成了我的專任特別看護,從不忘記提醒我要按時吃藥,我的病勢雖然不再惡化,卻也一直沒有痊愈的跡象,有時候明明稍有起色,略見好轉,幾天後竟又莫名其妙的故態復萌,當真符合前人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似抽絲」的至理名言。
阿銘始終不解,何以我的病情會如此奇特,反反覆覆、忽起忽落,連續看了好幾次醫生也不得要領,都說是小病,沒什麼大礙,只叮囑我要多喝水,多休息。
我卻有另一種解釋方式,沒有對阿銘說明,我的久病不愈,其實是我自己不愿身體康復,想藉生病為由來逃避現實,可以不必去面對感情上的種種問題。
午後,我正無精打采,病厭厭的躺在床上,阿銘突然沖入寢室,拉著我的手,「別睡了,快起來!」
「醫生要我多休息,你忘了?」我張開眼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面壁,繼續裝睡。
阿銘仍不死心,輕拍我的臉頰,「喂,醒醒,別睡了,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看什麼?」其實我并沒有興趣,只是隨口問問。
「去看了就知道。」阿銘故作神秘狀,不肯直接回答我的問題,連哄帶騙、又推又拖的硬是要我和他一起出門,最後實在是被他吵到受不了,只好隨他而去。
屋外陽光燦爛,大概是太久沒曬太陽了,我瞇著眼睛,一時無法適應。
阿銘忽然停下腳步,「看!」
「你要我看……?」話還未問完,我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無法再言語。
我們宿舍後面是一小片樹林,平時有許多學生喜歡在此乘涼、聊天,阿銘指著其中一叢植物要我辨認——竟是一株萬年青!
是佩娟送我的那株,從他們學校回來後,我在心灰意冷之下,早就將這株萬年青丟棄,沒想到卻被阿銘給拾起,移植到這里來。
「你什麼時候種的,我怎麼都不曉得?」
「別忘了,暑假時我也曾受你所托,代你照顧過一段日子,多少也有些感情,怎舍得讓你當成垃圾丟掉?不過我也只是想盡力一試、全力一搏,并沒把握能否種得活,所以一直沒告訴你。」
我蹲下身來,湊向前去仔細觀察,這株萬年青被供養在寢室時雖然蒼翠茂盛,卻也完美到不像是真實的植物,如今在此成長,根部有幾處蟲蛀的痕跡,枝干上蒙有些許塵埃,還有幾片葉子略顯枯黃,可是如此一來反倒顯得更為生氣盎然。
我問阿銘:「它似乎長得更茁壯?比我記憶中還要高上幾分。」
阿銘踩踩腳下的泥土,「對啊!因為這是真正寬廣的土地,不像種在瓦盆時的處處受限,因而可以自由自在,盡情恣意的生長。」
我伸手抓起一把泥土,靈光乍現,心中壓抑許久的千斤重擔突然被卸下,所有的壓力全在瞬間釋放開來,忍不住哈哈大笑,「沒錯!你說的沒錯,必須要在真正寬闊的土地上,才能不受拘束的成長,我不該讓自己被綁死,也要讓別人有更大的揮灑空間。」
「我們不是在談植物嗎?你在講什麼?」
「其中的道理通通都一樣,植物、愛情并沒有什麼不同。」
「怎麼又會扯到愛情呢?」阿銘顯然被我弄糊涂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不需要明白的。」
事實上,有些人從來也說不清楚愛情有什麼道理,卻還是可以擁有歷久彌新、至死不渝的堅貞愛情;如果能夠一生一世享有真摯的愛情,我倒寧愿像阿銘一樣什麼都不了解。
阿銘摸摸我的額頭,試探一下體溫,喃喃自語:「奇怪!又沒有發燒,怎會說這些像是夢囈般的話?」
我微笑,充滿自信的說:「放心,我沒事的!」
我從樹林陰暗處走出來,明亮的陽光灑在身上,全身充滿無窮的力量,只覺得好暖,好舒暢,身心一片詳和。
「久違了,太陽!」我抬頭對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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