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09月08日
那年他十九歲,在阿姨家裡度過唯一一次南方假期。
她是鄰居的女孩,繼母對她不好。
他第一次見到她,她穿著一條髒髒的白色棉布裙子,臉上有紅腫的手指印,
滿臉淚水卻神情冷漠。
他蹲在她的面前說:「妳喜歡小狗嗎﹖」
他把自己撿來的一條白色小狗放在竹籃裡給她看。
他說:「妳笑一笑! 我就把它送給妳。」
他給了她一段快樂溫暖的時光,帶她去釣魚、捉蝴蝶、看著她的笑容爛漫無邪。
她生日的那天,他帶她去逛夜市,送給她一枚紅色的蝴蝶髮夾。
他說:「妳要相信自己,有一天,你會像一只蝴蝶一樣,飛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一個月後,他要回北京了。
在火車站裡,她抱著小狗不肯離開。
喧囂的站台上,他把頭探到車窗外向她揮手。
她踮著腳,認真地問他:「如果我長大以後,我可不可以嫁你?」
火車已經開動。
他微笑著哄她高興,他說:「可以。」
火車駛出了南方的小站,她孤單地跟著火車奔跑,直到終於追不上。
那一年,她八歲。
直到他大學畢業,開始上班,他也沒有再回過南方。
她一直寫信給他。
從小學生的稚嫩字體開始,一筆一划地告訴他,她和小狗的生活。
但他從來不回信,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時候,寄給她漂亮的卡片,
上面寫著祝小乖和小藍健康快樂。
小乖是那小狗的名字;而小藍,就是她。
三年以後,小乖生病死去。
她在信裡對他說:「小乖已經離開我,但我心裡的希望還在。
雖然我知道我不會有蝴蝶的翅膀,可是一定會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初中畢業的假期,她告訴他要去北京。
他們整整七年沒有相見。
他在火車站裡等她。
從擁擠人群裡出現的十五歲女孩,穿著白色的棉布裙子,黑色的眼睛灼熱明亮。
他帶她去酒店吃飯,同行的是祺,他的未婚妻。
他陪她去故宮,在幽暗的城牆角落里,他問她:「妳喜不喜歡祺?」
她說:「祺美麗優雅,是個好女孩。」 然後在明亮的陽光下,她微笑著看著他。
她平靜地在北京過了一個星期,準備回南方繼續高中學業。
臨行的前夜,她的眼淚溫暖地掉落在他的手心上。
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聽見她輕聲的詢問他﹕
「如果你以後離婚,我可不可以嫁你?」
他迷糊地說:「可以。」
清晨,她不告而別,獨自南下。
婚後的日子平淡如水。
祺兩年後去美國讀書,準備不久把他也接出去。
他也辭退了公職,開了一家小小的酒吧,準備打發掉在國內的最後日子。
他把自己的酒吧叫做BLUE。
他還是不斷地收到她的信。
她說她很快要畢業了,如果考不上北京的大學,就準備放棄學業,來北京工作。
他說:「我過一兩年就要走的。」
她說:「沒關係! 我只要還有剩下的時間就很滿足了。」
再次見面的時候,她十九歲,而他三十歲了。
他們同居了一年,直到他的簽証下來,準備出國和祺相聚。
他把BLUE留給了她。
他說:「妳可以在北京嫁人,以後我還會回來看妳。」
她說:「我會在北京等你,但不嫁人。」
她依然寫信給他,一封又一封。
而他也依然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時候,寄美麗的卡片給她。
他一去就是五年。
直到和祺離異,事業也受挫,才準備回國發展。
在BLUE門口,看到吧台後的女孩,依然穿一襲簡朴的白裙。
她看上去蒼白而清瘦。
她淡淡地微笑:「你終於回來了,可是我生病了。」
她的病已經不可治。
他陪著她,每日每夜。
他讀聖經給她聽。
在她睡覺的時候,讓她輕輕地握著他的手指。
有陽光的日子,他把她抱到病房的陽台上去晒太陽。
她說:「如果我病好了,我可不可以嫁你?」 她的心裡依然有希望。
他別過臉去,忍著眼淚回答她:「可以。」
拖了半年左右,她的生命力耗到了盡頭。
那一天早上,她突然顯得似乎好轉。
她一定要他去買假髮。
因為化療,她所有的頭髮都掉光了。
她給自己扎了麻花辮子,那是她童年時的樣子。
然後,她要他把家裡的一個絲緞盒子搬到病房,
裡面有他從她八歲開始寄給她的卡片。
每年兩張,已經十七年。
她一張張地撫摸著已經發黃的卡片,和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跡。
這是他離開她的漫長日子裡,她所有的財富。
終於她累了。
她躺下來的時候,叫他把紅色的蝴蝶發夾別到她的頭髮上。
她問他:「如果還有來生,我可不可以嫁你?」
他輕輕地親吻她說:「可以。」
他曾經用一條白色的小狗來交換她的笑容。
然後,她用了一生的等待來交換他無法實現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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