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11日
每 年 年 初 , 我 都 會 將 根 叔 根 嬸 的 相 片 換 到 新 的 記 事 簿 中 , 就 貼 在 我 生 日 的 那 一 頁 ; 上 星 期 我 生 日 , 於 是 他 們 的 故 事 , 又 再 次 隨 那 張 相 片 的 出 現 浮 上 心 頭 。
根 叔 根 嬸 的 故 事 , 是 我 改 行 當 公 關 之 前 十 年 記 者 生 涯 中 最 難 忘 的 故 事 之 一 。 該 是 98 年 的 春 天 , 報 社 接 到 內 地 讀 者 的 報 料 熱 線 , 說 韶 關 有 對 夫 婦 沿 街 表 演 , 妻 子 是 個 難 得 一 見 的 「 猴 人 」 , 身 高 僅 得 三 呎 , 會 發 出 尖 銳 的 嘶 叫 聲 … …
三 呎 「 猴 人 」 妻 子
於 是 我 奉 命 北 上 找 尋 這 對 「 奇 人 」 夫 婦 , 看 看 有 沒 有 報 道 價 值 。
找 尋 的 過 程 並 不 太 困 難 , 黃 昏 的 市 場 上 聚 集 了 一 大 群 人 , 把 根 叔 夫 婦 團 團 圍 住 , 大 家 吱 吱 喳 喳 議 論 紛 紛 , 我 穿 過 人 潮 , 看 到 一 個 只 剩 幾 根 稀 疏 白 髮 的 男 人 在 地 上 , 衣 衫 襤 褸 , 腳 下 放 兩 個 扁 竹 筐 , 一 個 放 幾 個 膠 袋 和 兩 個 生 鏽 漱 口 盅 ; 而 根 嬸 , 就 綣 縮 側 躺 在 另 一 個 不 足 二 呎 長 的 竹 筐 裡 , 身 體 被 薄 布 覆 蓋 , 只 露 出 骷 髏 一 般 的 頭 顱 , 眼 睛 和 嘴 巴 顯 得 異 常 大 , 嘴 裡 一 直 嘰 嘰 咕 咕 地 嚷 我 聽 不 懂 的 土 話 , 聲 音 尖 銳 得 刺 耳 。
不 斷 有 人 丟 下 一 角 幾 分 的 錢 幣 當 「 參 觀 費 」 , 掀 開 薄 布 想 看 一 看 根 嬸 的 身 體 , 根 叔 不 厭 其 煩 地 一 次 又 一 次 推 開 那 些 好 奇 的 手 , 但 在 薄 布 起 起 落 落 間 , 我 也 瞄 到 了 裡 面 乾 瘦 得 和 木 乃 伊 一 模 一 樣 的 身 體 。
我 把 根 叔 根 嬸 帶 到 小 旅 館 中 , 因 為 他 們 實 在 太 污 穢 , 旅 館 老 闆 還 要 多 收 五 十 元 才 肯 讓 他 們 入 住 , 在 我 找 到 翻 譯 回 旅 館 時 , 根 叔 正 用 溫 水 幫 妻 子 擦 身 , 一 盆 水 變 得 污 黑 , 他 換 過 第 二 盆 、 第 三 盆 … … 終 於 一 個 多 小 時 後 , 他 走 過 來 謝 謝 我 , 說 「 伴 兒 」 已 經 好 幾 個 月 沒 洗 過 澡 , 好 久 都 沒 這 麼 舒 服 過 了 。
從 翻 譯 口 中 逐 漸 拼 湊 出 他 們 的 故 事 — — 根 嬸 本 來 是 個 正 常 的 女 人 , 身 高 五 呎 多 , 夫 婦 倆 住 在 四 川 深 山 的 小 村 中 耕 種 為 生 , 後 來 根 嬸 無 緣 無 故 患 上 怪 病 , 全 身 關 節 劇 痛 , 然 後 開 始 萎 縮 , 最 後 身 體 根 本 張 不 開 來 , 連 衣 服 都 不 能 穿 , 只 能 像 「 蝦 米 」 一 樣 綣 在 床 上 , 而 且 稍 微 觸 碰 , 便 會 痛 徹 心 肺 , 除 了 眼 睛 和 嘴 巴 , 全 身 都 硬 化 不 能 動 , 連 大 小 二 便 , 都 要 根 叔 輕 輕 托 起 她 的 下 身 , 用 漱 口 盅 承 接 。
不 離 不 棄 一 生 一 世
在 家 鄉 時 , 根 叔 曾 經 用 扁 擔 挑 妻 子 翻 山 越 嶺 , 花 盡 積 蓄 到 各 個 村 落 求 醫 都 不 得 要 領 , 後 來 一 個 同 村 親 戚 說 可 帶 他 們 到 城 市 去 求 醫 , 於 是 根 叔 就 滿 懷 希 望 地 挑 妻 子 首 度 入 城 , 但 原 來 那 個 親 戚 只 想 藉 「 展 覽 」 根 嬸 的 怪 病 賺 錢 ; 單 純 如 根 叔 , 終 於 也 知 道 自 己 被 人 利 用 , 「 我 不 能 隨 便 讓 人 看 我 伴 兒 的 身 體 。 」 於 是 趁 夜 晚 , 他 悄 悄 挑 起 妻 子 的 竹 筐 偷 跑 , 但 人 多 車 多 的 城 市 對 他 們 來 說 仿 如 異 域 , 迷 路 又 沒 有 盤 纏 , 夫 婦 倆 惟 有 沿 路 行 乞 , 最 終 流 落 到 南 方 的 小 城 鎮 中 , 遇 上 我 這 個 多 事 的 記 者 。
我 問 根 叔 曾 否 覺 得 妻 子 是 負 累 , 根 叔 搖 搖 頭 , 滿 布 皺 紋 的 臉 上 微 微 露 出 一 個 笑 容 ; 「 為 甚 麼 ? 」 我 追 問 。 「 伴 兒 嘛 , 一 生 一 世 的 。 」 根 叔 的 笑 容 綻 放 得 更 大 , 彷 彿 有 點 不 好 意 思 在 人 前 表 白 , 躺 在 竹 筐 裡 的 根 嬸 也 嘻 嘻 地 取 笑 起 老 伴 來 , 根 叔 愛 憐 地 看 看 妻 子 , 伸 手 摸 她 的 額 頭 , 他 的 手 指 粗 大 乾 裂 , 動 作 卻 輕 柔 得 如 在 愛 撫 初 生 嬰 兒 。
這 個 畫 面 , 我 永 誌 難 忘 。 一 個 從 深 山 裡 來 , 從 沒 接 受 過 教 育 的 老 人 家 , 切 切 實 實 教 會 我 甚 麼 叫 「 真 愛 」 。 送 了 他 們 上 返 重 慶 的 列 車 後 , 我 沒 有 辦 法 再 和 根 叔 根 嬸 聯 絡 , 惟 有 每 年 生 日 都 祝 願 他 們 平 安 , 也 好 提 醒 自 己 , 「 一 生 一 世 」 的 「 伴 兒 」 不 在 於 能 給 我 豐 足 的 物 質 , 而 更 在 於 他 願 意 與 我 禍 福 相 守 , 甘 願 為 我 付 出 所 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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