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古人云：「人面桃花相映紅」，我說「一醉桃花濃」。

每個人，喝醉以後的反應都不相同，我會看一個女孩的照片，雙眼發直。是婚紗照，她自己給自己拍的，沒有新郎，沒有做作，只有甜甜的笑，很幸福，幸福得讓我不敢正視。後面全擺著花，鮮花，玫瑰。朦朦朧朧，一片模糊，她托著雙腮，手指端是彎彎的笑眼，散出某種讓我不敢多望的稚氣，自然覺得心痛，說不清為何。

不知何時，碰巧想買些東西，碰巧在旺角的某家屈臣氏裡問她，這個產品是否好用？她回答我時，笑得如春風，我回頭看了又看。

「我叫巧儀，有問題的話可以再找我。」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樣更令我不知所措。

之後，三番五次，我邁進同一個店舖，只為看她，總算見面了，支吾良久，笑了笑，怯弱得可以。結果，每次離去時，什麼也吐不出來，說一句話也顯得結巴，咬了咬牙，回頭就走。

一天下午，我在門口見到她在店裡埋頭工作。我知道，當自己面對著她時，只會寫，不敢說。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隨意找了附近一家台灣的飲料店，坐下後，隨意點了杯連名字也沒聽過的飲料，問店員借了一枝筆一張紙，寫下了一段打算對她說的話。寫完後，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藏在自己的口袋。

可是，當我再次步入店門時，她卻已經下班。

失魂落魄的我在附近徘徊，期待在某個地方「巧遇」。旺角的行人川流不息，從下午五點半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心中依然存在著那麼一點奢望。但那天「巧遇」並沒有出現。

我變成了川端康城筆下「伊豆舞娘」裡的少年。

這一切在我的記憶裡，仍然是那麼清晰，就像觀看一潭清澈無比的深池，而池底又有條遍體鱗傷的魚正被水草糾纏得無力掙扎。

唯一記不起來的是，那杯飲料的名字，和那杯飲料的味道。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找尋

最後一次去，店裡人頭濟濟，問價之聲陣陣，多數人相互討論貨品的便宜與否，少數人獨自拿起貨品端詳，自言自語評論，喧嘩吵擾。但她卻是默默站在收銀機前，笑得如春風。因此，不覺得鬧心。

但她圓圓的臉蛋上總帶著這種淺笑，把我定住了，心突突跳了起來，霎時間似乎回到了滿懷春情的少年時代，早已喪失了的某種悸動猛的燃燒起來。

我忍不住再次買了些自己可能永遠不會用的東西，走到收銀機前。

「多謝，一百五十九元。」

「這是二百。」

「買暗瘡膏，自己用嗎？你臉上一點也沒有。」

我受不了這持久的對她的注視，趕緊笑了笑，那笑容肯定很愚鈍。

「給我表弟的。」我顯得尷尬。「我明天要離開香港了，給我電話可以嗎？給我ICQ也可以。」我已經忘記了禮貌，連最基本的說詞也忘得一乾二淨。

「好，我給你。」她可能知道我的背後，正有屈臣氏同事注視著我們，但她一點也不羞臊，反而落落大方。

「謝謝。」懦弱的我，馬上把那張紙條收入了口袋，看了看周圍，低頭步出店門。

相隔

當天，我回家後就在ICQ上等待她的出現，忐忑不安。

她終於出現了，我深呼吸一口氣，裝成若無其事，開始聊天。

她傳給了我一張檔案名叫「笨蛋」的照片，一張她自己拍的婚紗照。

我告訴她，我明天就要走了，赴上海。我會打電話給她。

聊了不太久，我已經心滿意足。我在那時候曉得，她竟然認為我是個旅客，內地來的。為此我笑了良久。（甚至，之後在她的朋友面前也提出這件事，她的朋友聽後笑得前仰後翻。）

到了上海，早上拚命工作，晚間與日本朋友一醉方休。但每次工作後，總會買電話卡，先打電話給身在香港的她。

雖然每天的電話費，用去了自己幾乎所有的工資。

我卻幸福得想告訴每一個身邊的人，那個女孩在對我訴說她身邊所發生的事情，我願意聽。

「度邊，電話裡的就是她，她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孩，你也來對她打聲招呼。」我在某次與她聊天時，對這剛結束工作回家，疲憊不堪的日本同屋──度邊正史「殘忍」地叫道。（與名字很相稱，他是來中國研究歷史的，而我是他大學的前輩，這次我赴上海工作就住在他的房子裡。）

他無奈地拿起電話，隨口與電話裡的她應酬了兩句，然後瞥了我一眼，「又為她發瘋了，你不小了，也該正經點了。」我沒理他，繼續講自己的電話。

我在上海其中的一個工作是為某本上海雜誌社寫一本介紹所有酒吧的小冊子，每天陪著上海的女名模們在酒吧裡吃喝玩樂，每晚都不同。

不知為何，她們在我眼中，一個個竟成了庸脂俗粉，全無慾望。

上海，那是七分酒意三分清醒的生活。

只有每天聽到她的聲音後才能入睡，睡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