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霑親述治療肺癌身心歷程


黃霑患了肺癌。消息傳出後，引起大家關注！那時是2003年6月，我在3月時才與他做過訪問，當時的霑叔神采飛揚，並準備做演唱會，發揚獅子山下的精神，只不過短短3個月，便傳來壞消息，接著便是眾多紛亂的猜測，令我一時之間，忐忑不安，我怕會失去他。幸而很快，霑叔便親口說他的肺癌已經痊癒了，他確實曾經患上肺癌，那是2001年的事。


知道他已經康復，心中的石頓時放下了。但肺癌畢竟是個可怕的病症，更是香港癌症中的頭號殺手，縱使能治癒，身體也恐怕難以恢復。不過，看見霑叔這幾年的精神與活動情況，又似乎沒有什麼大影響，以致由他患病至痊癒，我們也不知不覺，到底他治療肺癌的經過是怎樣的？

霑叔患了肺癌而又能完全康復，《生命力》當然希望了解箇中情況，在幾經懇請下，霑叔終於肯接受訪問，親口向讀者講述他治療肺癌的身心歷程，及接受微創手術的感受。


當初是怎樣發現的？

「起初是感冒，我去看葉紀蘆醫生，那是我看了幾十年的家庭醫生，葉醫生提議我照照X光片，一照，發覺有陰影，葉醫生說，因為我煙齡很長，雖然當時已經戒了煙，但亦建議我做掃描檢查。於是，便安排在港安醫院做掃描，結果照到右上肺有4粒腫瘤，右下肺有3粒。但未知是良性或惡性。不過，有那麼多粒，中的機會也很大了。」


當時有甚麼感受？

「呀！輪到我了！但我沒有震驚，也沒有驚慌。人生本是無常的，況且我當年已經61歲了，人生過了60歲，總會有些事吧，不是這樣便是那樣的了。其實我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又煙又酒，從不做運動，所過的生活與常人顛倒，睡眠又不足，又做壓力行業，但卻從來沒有大病痛。」

在做掃描之前，有沒有想過會患癌症這回事？



「沒有，完全沒有，醫生叫我做，就做了。什麼也沒有想。」


有沒有想過會死？

「有。我在60歲時已經這樣想。其實在我50歲生日時，有個比我大一歲的朋友對我說：James，我已是半世紀人了。嘩！半世紀人！我只比他小一歲。所以到我60歲時，我就想，60歲了，死就是一世，不死也就大半世了。

「人一出生，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無論你有多少財富、多少才華，李嘉誠和黃霑都是一樣的，都是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不怕死，但怕痛。真是很怕痛！如果要我纏綿病榻，日日忍受痛，那就陰功了！」


尋醫的過程是怎樣的？

「我先去找我的心臟醫生何世華醫生，由他介紹了另一位胸肺科醫生，這位醫生給我開了一些呼吸藥，但他的說話令我覺得這位醫生不大適合我。然後再由他介紹一位中大威爾斯醫院的退休醫生給我，向我解說有關割癌細胞的事，因為西醫認為，如果有癌細胞，就必需要割，這是個必然的治療方法。

「那位退休醫生向我解釋，傳統手術是先將上四分之一的肺割下來，立即驗是否惡性，大約需要30-45分鐘便驗到結果。如果是惡性，則即時把下四分之一的肺割除，那即是說，要割除半個肺。



「我當時已經知道有種叫微創的手術，是不用割那麼多的，於是便問這位退休醫生有關微創手術的問題，但這位醫生坦白地告訴我，他不懂。我覺得這位醫生很好，因為很少醫生會坦認自己不懂的。



「於是我便與家庭醫生葉醫生商量，葉醫生說：如果割了半個肺，行十步去廁所都會喘氣，霑叔，你那麼活躍，不能接受這種生活的。你要接受現在的新技術，我介紹一位年輕的醫生給你，他是世界的先鋒，我的媽媽也是由他做手術的。



「那位醫生便是香港中文大學的心胸外科主任嚴秉泉教授，是微創手術專家。



「於是我便打電話給嚴教授，但他剛剛去了史丹福大學講學。我又想快點做手術，快點接受治療，不想讓人知，但又怕狗仔隊跟。我自己不怕，都被人影慣了，但我太太不喜歡被傳媒拍的，她已經忽然知道老公患了癌症，又要面對傳媒，那種壓力，她是頂不住的。所以，我便考慮去外地做手術。我有位非常好的朋友，替我安排了一間很好的馬來西亞醫院，亦為我安排了在手術後於當地休息一個月。但當我見到那醫院的胸肺科陳醫生時，陳醫生說，我們都去香港學，你跑來馬來西亞幹嗎？啊！我真是得遇良醫！



「回港後，我終於見到嚴教授。啊，很年輕的一位醫生，他很有信心，我感覺很好。嚴教授跟我說：霑叔，你不要把我當成你的醫生，你也不要當自己是我的病人，我們是同一陣線的，我們一組人會用盡方法醫好你。」據霑叔說他患的是非小細胞肺癌，他的情況可以採用微創手術。


微創3個小口3天後出院

「在進行手術的前一天，我先接受了一次檢查。記得那天我還在電視台做節目，做完『黃霑香港濃情』，剛訪問完周潤發，便從電視台直接去威爾斯醫院做檢查，一到醫院便立即進行檢查，檢查完當晚可以回家，並約好了第二天早上再入院，在入院當天的下午做手術。

「手術很快，由麻醉至甦醒只不過3個小時，醒後我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嚴教授說，手術非常順利，所有腫瘤都已經割除了，還發現多幾粒，也一併割掉。

「手術後的第二天，便可以走路了，感覺很好。到了第三天，要我出院了。因為嚴教授說，醫院病菌多，能在家比較舒適習慣的環境休養，復原得會比較好。

「就這樣，只在我身上開了3個小口，3日就可以出院，到現在3年了，什麼事也沒有，感覺一直很好。」



遇上翻風下雨，天氣轉變時會有異樣的感覺嗎？



「沒有。這可能便是微創的好處。因為傳統做的肺癌手術，需要開大胸，要撐開肋骨，如果位置不合，更要鋸斷肋骨，傷口很大，有那麼大的傷口，失血會很多的，復原亦會很慢，創傷性真的很大，而且，每到翻風落雨便會痛。但微創就不同，我只有3個小傷口，每個小口不到一吋長，第一個用來放進一個光纖鏡頭，有一盞燈照著肺內，可看到肺內的情況，另一個小口是放把刀入去割，第三個小口是放一條吸管進去，把割下來的東西吸出來。就這樣，3年了，傷口不痛也不癢。」

手術後有做過電療或化療嗎？

「沒有做過電療，有做過化療，總共進行了5個療程，每3星期為一療程，即是共15個星期。替我做化療的是另一位醫生，莫醫生。

「我是逢星期二到醫院做化療的。每次在新城電台做完節目，太太便從新城電台直接駕車載我到威爾斯醫院，一入到醫院便立即檢查紅血球、白血球，全身都要Check，也會照X光，然後吊藥，吊完藥便可即日出院。



「3星期為一個療程，第1星期用2種藥，第2星期用1種藥，第3星期休息，如此進行了5個療程。之後，莫醫生對我說，不用再做第6個療程了。其後，每個月回去檢查一次，每3個月做一次掃描。」



化療期間，有沒有脫髮或者嘔吐？



「據我所知，癌症是細胞分裂產生異變，因此化療的原理是把新生的細胞全部都殺死，無論這些細胞有毒或者無毒，都要殺掉，因此，在化療期間，人是疲倦的。口腔會很乾，味覺也會有影響，所以有些人會嘔吐，但我卻全沒有嘔吐的感覺，而且胃口還很好。我記得在第一次化療之後，是傍晚六時多，我和太太回家時經過九龍塘會，我胃口大好，於是吃了一餐好好的，還叫了蒸魚。



「在化療期間，連喉嚨痛都沒有，我覺得真是很幸運。」


有吃健康食品作輔助嗎？

「有，我吃雲芝，雖然醫生說，沒有任何臨床數據證明雲芝的效用。但我自己的經驗卻覺得頗有幫助。

「至於脫髮，那倒是有的。化療開始到了第2至3星期，開始脫髮。每次脫髮就像四谷怪談一樣，滿手都是頭髮，但因為早已有心理準備，所以沒有驚恐。心想，既然都是這樣了，倒不如剃光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剃頭，從前做『鐵馬騮』時都是剃光頭的。又適逢機緣巧合，當時順勢與麥嘉和羅家英一起做了『三個光頭佬』的節目。」人家都說霑叔樂觀，看他輕輕鬆鬆把脫髮那麼恐怖的事情化成為剃光頭做節目的處理手法，便不能不叫人心服口服。



「別說得我像個沒事人般，那當然不是，在治療期間，我是很倦的，還很躁。試過有一次，在一星期之內拍了兩輯『光頭佬』，做完之後，我向編導大發脾氣，把他們罵了45分鐘，因為他們在拍攝時，鏡頭不停游走，這是個怎麼的拍法？拍TalkShow是這樣拍的嗎？他們到底是對主持沒有信心，還是對嘉賓沒有信心？我到今天仍認為沒有罵錯他們。



「當時沒有人知道我病，他們只知我躁，罵完人之後，回家睡了整天。」



雖然霑叔說很疲倦，但也反映出他當時的精神也頗旺盛的，要不然，怎可以罵人罵45分鐘？

仍是那麼精力充沛，仍是一貫的談笑風生，眼前的霑叔還是霑叔，完全沒有大病後遺症的現象。他說這全是微創手術所賜。他今次接受訪問，破天荒大談治療經過，除了要感謝一班良醫外，尤其多謝嚴秉泉教授，亦希望讓更多讀者認識微創手術，倘若不幸那一天有此需要時，有幸受惠。

黃霑面對癌症3大秘訣

1. 癌症不是必死的病症
「很多醫生都會告訴你的生存率有多少？但你千萬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個數字，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個百分比，你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百分比，百分比對你來說完全沒有影響，醫生只是說一個數字給你知，人人都有生存的機會的。
「當日醫生並沒有將百分比告訴我，但在我治癒後，莫醫生說我已打破了所有數字，推翻了所謂的百分比。」
2. 保持開朗心情活在當下
「我很樂觀的。我認為如果上天要你死，就算沒有癌症也會死，車禍也可以死嘛！只要你能夠生存一日，就是上天不要你死了，你需要生存下去，活一天，開心一天。你的家人希望你活下去，你自己也希望活下去，千萬不要放棄。」
3. 絕對相信你的醫生
「必須找一個自己相信的醫生。香港是有庸醫的，是有行為非常惡劣的醫生，但一旦找對了醫生，你就要對他完全信任，千萬不要信什麼紅大仙、綠大仙、藍大仙的神茶秘方。
也盡量不要讓人知道你患病，要不然，你所有的親朋戚友都忽然間變成癌症專家，會向你提供很多令你無所適從但卻不用負責任的治療方法，這樣不但幫不上忙，更只會增加心情的不安。
我這次做了一件很特別的事，就是連仔女都沒有告訴他們，他們後來有點怪責我，雖然我認為這不失是一個讓他們表達孝道的方法，但如果要靠這樣的機會來迫自己的子女表達孝道，那不如不要了。況且，即使他們知道了又如何？根本對我沒有幫助，也只增加他們的負擔。當然，你是需要有人支持的，那很重要的。我很幸運，上天讓我有一位很堅強、很聰明、很鎮定、很懂得如何處理這件事的太太，她完全沒有慌亂，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過，她就是與我一起面對，這樣的支持對我非常重要。我非常感謝我的太太。」


人生新啟發活著就是好

「在未有病之前，我已一直說：活著就是好。但說只管說，只覺得這句話很動聽，其實是不理解箇中道理的。而病過後，我真的感受到這句話的含意。我現在生活得很開心，像現在與你們只是飲一餐茶，雖然沒有吃鮑魚，但我已經很開心，特別開心，因為上天給我與我很愛錫的人一起吃飯。

現在即使早上聽到鳥叫也很開心，看見樹上青青綠綠的也很開心，呀，今天有太陽，呀，今日是陰天，原來陰天下的綠葉也很好看的。我這次病過之後，最大的得著是比從前欣賞生活、欣賞生命。



我與太太去山頂，赤腳走在草地上，佷舒服，我很喜歡那種感覺，覺得今時今日的我，可以與一位那麼愛錫我的太太在山頂的草地上一起走，很感恩。這是我對生命從未有過的欣賞。」



霑叔克服痛的方法

「說我完全沒有恐懼？當然有的。也有想及太太。也想過有死這回事。那當然不希望死啦，但死卻不是最怕，最怕是痛。



「說起痛，我要講佛謁。



「我看佛經已經很多年，雖然領悟不多，但對兩篇卻很有感受。一篇是《寶王三昧》，佛門中人寫的，但不知作者是誰，說“身不求無病”，因為無病便有貪慾意，所以不要求無病，若有病則會令人減輕貪欲，貪嗔痴也會少些。



「另一篇是達摩的《四行易入》中的報冤行，說當你身上發痛時，你又認為你一生無做過什麼壞事的話，即可能是前生不知作了什麼孽，現在病是應前生的劫，希望借現在的痛來解前生的劫，這叫“報冤“。



「我未有肺癌前，身上也有痛症，每當發痛時我會想著這個“報冤行”，想著想著，痛楚便可漸漸減輕，想著想著，更漸漸不痛了。這原來是個念，說似是神秘力量，但我也不知是否神秘，總之WORK(有效)便行。」

「這個病給我的另一個得著是，我兩個仔都戒了煙。」

「我沒有說過“戒了煙才有肺癌，早知不戒了”這句話，那只是一班人說笑時，朋友所說的。我主張不吸煙的，因為我有切膚之痛。雖然不吸煙也不保証你不患肺癌，但又何必？」

「我現在的生活：飢來吃飯倦來眠，盡量不動怒，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那是2001年，我仍在新城工作。我告訴甘國亮，說我患了肺癌，要做手術，要請一個月假。甘國亮非常之好，不但讓我放假，還照支薪給我，而且非常守秘密，隻字不提。我非常感激。」

「感謝威爾斯醫院10樓的醫護人員，因為我怕狗仔隊跟，他們則協助保密，對我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