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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08月06日
火車站的時鐘,正指著三點零五分。

我一個人拎起了一只小行李,懷著極端忐忑的心情, 走上了這個班次的莒光號列車。

不問它來自哪裡,也不問它將往何處去,因為, 這均非我此行的目的,我只是逕自地找著第五號的座位,然後一屁股坐了下來, 等著一個不可能出現的奇蹟......

那是一個來自一年前的記憶,我跟他在火車上相遇,在火車上談了一段只有
七天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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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殘一路上都是春天展露風情的身影,有滿山遍野的杜鵑、 有姿態高傲的山櫻,在燦爛奪目的綜放裡,誰會去計較凋零?正如當年我和他那只顧盛開、不懂凋零的激情狂戀......

我永遠也忘不了與他相遇的那一年春季,由於我患了嚴重的職業倦怠症,根本不理會總經理的糞坑臉色,硬是將全年的七天年假全請了,獨自一個人買了張車票,想回南部老家散散心。

由於不是例假日,車上的旅客還不算擁擠,倒讓我倍感安適,而就在我愉悅地欣賞窗外景致時,突然讓人給打斷了心思--「小姐,對不起,妳好像坐了我的位子--」一口很道地的日語,還夾雜著些許的侷促。我一回頭,當場愣住了。因為,我沒想到說話的竟是一個日本人,而且,還是個頗為瀟灑的日本青年,一頭及耳的直髮、穿著一身牛仔裝、揹著相機,落拓拓的就站在我的眼前,而我還不及反應過來,便見他又急忙地比手畫腳一番,再拼湊些英文單字來表達他的意思。

「喔-我坐了你的位子?」我好不容易回了神,這才聽懂他的話。
「對不起,我的位子是靠窗的那一個......」他指著窗戶,試圖想要讓我了解。
「我知道、我知道,我以為這位子沒人呢!」我笑了笑, 用著還不差的日語來回應著,打算起身讓位。
「妳懂日文?」 他顯然很驚訝,甚至還有點興奮。
「學過一陣子,不算很流利......」雖說如此,我心裡還是挺得意的。
「我想,窗邊的位子適合妳」他示意我要坐著就好。
「這......好嗎?」我反倒客氣起來了,雖然話裡有點高興,但是臉上狐疑的表情卻寫著,他不像是我印象中的日本男人。

在我的印象中,他們不是很色,就是天殺的大男人主義。「妳對日本人有成見?」他出人意表的問出這一句。

「啊?!」難道他懂讀心術?我不禁心虛的連虛應故事一下都忘了。
「我知道大部份的人對日本男人的風評的。」他倒是一副無所謂的語氣。
「不過,你是特例......」我不待說完,便立即插著嘴,想粉飾著我那不知好歹的偏見。
「這妳倒是說對了,我家人朋友也都說我是《特例》。」他逕自笑了起來。
「嗯?!」
我滿頭霧水的盯著他,覺得他有點奇怪。
「我是個拿相機比拿聽診器多的醫生。妳好,我是伊藤俊彥......」他開始大方的介紹自已,親切中帶著誠懇,幽默中有著謙虛,剎時讓我這個自來患有嚴重都會疏離症的女子, 體驗到了電影中才有的「邂逅」情景。

當然,我一開始並沒有怎麼去期待將會有如何浪漫的後續發現,畢竟我年紀也不小了,早過了作夢的時候了,更何況是所謂的一見鍾情,我打死不信的,因此對他,充其量只有做好「國民外交」的榮譽感罷了。或許是旅行帶來的一種解脫和鬆弛,向來嚴肅的我竟然也無設防與他侃侃而談,一半用日語、一半用英文,再不懂就用手比,就這樣,我們從攝影談到了旅行,再從民俗風情談到了奇聞奇景。很難想像,兩個認識還不到三個鐘頭的男女,竟然可以聊天聊得那麼開心,那彷彿就是前世的友誼,就等著一見面來延續。

「這麼說,這趟是你的收心之旅囉?」我問。原來,他答應了家裡的要求,在完成這一趟攝影之旅後,他就收心回去當個好醫生,並且完成父母期待已久的婚禮。

「是啊!所以這一次對我更是別具意義,很幸運能遇見妳......」他說著說著,突然間眼中閃一絲我不太懂的神情。不過,我也沒有在意,只當他是客氣而已。

這時,車上廣播剛好傳來到列車停靠台中,離我的目的地還有一大段距離。火車停了又開,而我則是一直專心於與他談話,那像是一種魔力,讓人不自禁地滔滔不絕,沉浸在相互的交流裡而欲罷不能。

殊不知這也是一種陷阱,讓這樣的偶遇結上了不該結的蛛網,讓分離有了牽絆,而擄獲的則是我和他誤入的心。我開始有點遺憾,為什麼這趟火車只有短短的幾個小時而已?

「你在哪一站下車?」我一問出口,就感到心中有些許難捨的感受。
「台中。」他停頓了一下才回答我。
「什麼?那你坐過頭了!」我幾乎是跳了起來說著。
「我知道。」他像老僧入定般沉著。
「那你為麼不下車?」「因為......我很想跟妳繼續聊下去......」原來不捨的,不止我一人!莫非春日的生機不止草木而以?

火車還在往南台灣的軌道中疾駛,我們的異國友誼已然萌芽。而我原本以為,在我下車的那個月台就是一切歸零的起點, 在彼此微笑揮別後,終將走入不同的世界。

然而,我忽略了春天氣味會帶來的情思蠢動,它讓我在與他告別後,無法漠視心頭的百轉滋味。

終於,火車還是到站了,因為萍水相逢,除了一句「一路順風」之外,怎麼說都彷彿是造作,所以,我還是笑著走下車,然後佇立在月台,靜靜看著火車載著他緩緩離去。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跳了起來,抓起了隨身的行囊, 以令我錯愕的方式朝著車門方向跑來。他要做什麼?我還沒有應過來,就見他一個俐落跳下車,然後喘吁吁地跑向我,對著我說:「能不能當我一日的導遊,陪我拜訪這裡的風景?」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一段交集。而我始終沒有退路,因為打從他跳下車的那一剎那,美麗的錯誤已然成形,而情不自禁則是我和他不變的契合......

我們開始用著一種曖昧不明、似有若無的方法來進行著這趟春日之旅。不管是在那裡,他相機裡的焦點都有我的參與,赤崁樓也好、安平古堡也好,他說,這些風景有我才有意義。

「不行,我怕我會破壞風景......」我總是調皮著想閃躲著他的相機, 不過愈閃躲,他照的前起勁。
「誰說的,妳可是天下第一大美女。」他連奉承都讓人不得不信以為真。
「你對每個模特兒都這麼說吧!」我打趣地回應。
不料,他卻出乎意外的沈寂, 過了好一會兒才正經八百地對我嚴正聲明:「我從來只照風景,除了妳--」

除了妳?就為了他這一句,我放棄了回老家的假期,主動提議陪他尋著各處的名勝古蹟。為什麼?我自已也無法釐清。我只知道此刻如果掉頭而去,日後我將會為此懊惱不已。

伊藤俊彥是個天生的藝術家,任何微細的事物都能在他的詮釋下突顯性情,即使是一塊碎片,在他的鏡頭下都有種殘缺的美麗。

「你喜歡這種表現方式?」我撿起碎片,覺得這是否預言著我日後的心情。
「有時候,有點遺憾反而容易讓人終身難忘。」他說。
「這理論可以成立,不過,一旦落實在現實生活,就無法像說說那麼無關要緊......」
「妳相信王子公主美夢成真的那種故事?」他問我的樣子很正經。
「不相信,不過,那的確是我努力的夢想之一。」我也嚴肅地回應。
「夢想?!」突然間,若有似所思的喃喃自語,而征忡的眼神,飄到了我看不到他心思的地方。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回日本後的事情。不過,體貼的他,還是沒讓這等的情緒影響了心情,他說,我們時間不多,不該浪費在煩惱裡!因此,我們結束兩天一夜的府城之旅,搭乘火車來到了中部。

這天不知道是什麼好日子,打從我們下了車站開始,敲鑼打鼓的車陣就一直不停,而他非常的好奇,硬是沿街追著拍攝取景,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

「喂-伊藤俊彥,你要注意啊,不要隨便拍......」我好心提醒。
「放心啦!反正我會說恭喜,客氣一點就沒關係啦!」他倒是滿滿自信。

說著說著,一轉眼的工夫,他就失了蹤影,我自然知道他又佇足在哪一個車陣中忙著他的事情,只不過,這一次他還真讓我嚇出心臟病,因為,就在我專注在櫥窗的那套春裝時,他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還死命的抓了我的手,就往路旁的巷口衝去, 而後面則追來幾個人影。就這樣,我莫過奇妙地隨著他跑個不停, 一直到我跑不動才停下憩息--

「發生什麼事啦?」我是上氣不接下氣的問。
「我也不清楚啊--」他說,他沒看過這麼熱鬧的娶親,不但敲鑼, 還吹喇叭彈電子琴,所以他著實在想拍些相片回去,順便跟他說聲恭喜,怎知這家人不但不領情,還追著他吼叫不停。

他一說完,我愣了幾秒,然後足足大笑了五分鐘。我這才想起,日本的傳統婚禮就是全白色系,而他會誤認,則是那些電子花車過於熱鬧所引起。

「妳愛笑就笑吧!反正,能這樣牽著你的手都行。」他突如其來的輕輕細語,才讓我驚覺到,原來,我們的手已握在一起,那像是一種無言的牽繫,注定牽過之後,就此心心相許......

這一晚,我和他之間的氣氛變不同以往,帶點兒詭譎、帶點兒挑釁,雖然如同幾天來的情景,他每晚總會來到我的房間聊天看電視,再討論者明天要去的風景區。然而,今晚,他卻顯的漫不經心,不是看我看的呆呆愣愣的,就是一個人躲在一旁不知在笑個什麼勁。

「好啦!你該回去睡覺了。」我將他推出了房門。
「好......那......晚安......」他一副不捨離去的神情。
「晚安。」我讓他逗得害臊了起來。
「等等,我有話要告訴妳!」他要我附耳過去。
「嗯?!」我才覺狐疑,就覺得臉頰一陣暖呵呵的氣,是他親了我一記,輕輕淺淺的,卻瓦解了我僅有的圍籬。突然間,我渴望地想用我的方式來表達著對他的感情,縱然,我們的愛只有幾天;縱然,我不清楚到這到底算不算一種紀念; 縱然日後他或許不會記得我們曾經共有過的這段情節......就這樣,我走到了他的房門前,用著前所未有的勇氣敲著門。

而門開了,他一臉激動的站在門邊。霎時,心有靈犀成了我們共同的語言,他一把將我拉了進去,帶上了門,然後再狠狠地將我抱在懷裡。

「呆呆,妳不該來敲門的......」他頻頻說著。
「不是每個人一生都能有這樣的機會的。」我真的這麼認為。

這一晚,我們讓愛釋放在身體的每一寸細胞裡面,全心奉獻成了我們這次相遇留下的紀念,那將會是一種完美與純粹,因為,我們不去奢求永遠,也不計較明天誰還不愛誰?這天起,我和他一起並肩,宣誓著與時間賽跑的堅決。

所以,東奔西跑不再列入了行程,我們打算去一個可以遺世獨立的地方好好愛一回。

因此,雪霸國家公園成了見證這段戀情的教堂,而我們在觀霧的農場裡過著分秒必爭的蜜月,滿山遍野的花卉則成了慶賀的佳賓,我和他就在最愛的山櫻花前,許著此生都不能出口的諾言......

我們都貪愛看太陽昇起時的壯烈,那像是我和他一路走來的感覺,然而日昇日落是循環不變,正如我和他早在夕陽西下的前提下, 織著一場淒美的戀情。

就這樣,我們謹守著約定,在往大阪的飛機來臨前的那刻前, 我們依然姿態從容地坐在機場咖啡廳裡,喝著屬於彼此的最後一杯咖啡。

「潔,謝謝妳給了我這麼難忘的七天......」他的語調有些哽咽。
「而你給我的,又何止這些。」我還是保持著微笑地說著,但入口的咖啡卻苦澀難嚥。「如果有遺憾,那就是沒有時間好好疼妳。」
「可以了,我從來都不貪心。」我的感謝盡在眼底。

只是這等瀟灑的話,為的是要他安心離去,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其實,我多麼地想問他:今後,我們是否能再相見?

然而,這樣的話從頭至尾只能如鯁在喉,吞不下吐不出,連淚都不敢流。上機的時間終究躲不過,而催促的廣播聲像是專門拆散人的惡棍,看著別人的生離死別而喧嚷不休。

「潔,好好照顧妳自已!」突然間,他的眼框蓄滿了淚,而有些韻抖的雙手,溫柔的捧住我的臉。
「你......我......」我再也無法克制地讓眼淚滴出了眼眶中,頓時我眼前成了迷迷濛濛,而我害怕面對,日後我們都只能以這種面貌相見。再一次深深的擁抱著,然後目送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登機門前。

原來,七天的戀愛會這麼悲慘,每一步、每一次回首,我都聽見了心在破碎時清脆,匡啷匡啷地微響,只剩遺憾沒有埋怨......

「潔--」突然,他轉過身, 大聲對我喊著:「一年後,如果我們還有緣,我會在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等妳的出現......」
「什麼?」我急急地想聽清楚。
「不管去哪裡,都是三點過後的那一班對號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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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年前他給的唯一的一句承諾,我不知他這句話有著多少的把握,不過,無可否認的,這卻成了我這一年來心底的牽掛,我幾乎每一天都盼著他能謹記著這個約定,在下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刻裡,帶來與我重逢的喜悅。

所以,我來了,搭上了和當年一樣時間的這班列車,坐在當年靠窗的位子,而心裡卻隨著火車的啟動漸自沉沒......

這時,身旁的空位有了震動的聲息,我急切的轉過頭去,卻被一位中年婦女臃腫的軀體遮去了光線。突然,我無法忍受這般的結局,那像是一種絕望的訊息,宣叛著我這一年來的朝思暮想全成泡影,而他,伊藤俊彥,早成了別人的丈夫,在溫柔的日本的繾綣裡忘了我的身影......

就這樣,我無法克制地掩面哭泣,顧不了車上乘客投來的疑惑眼光。「抱歉,妳坐錯位子了--」突然間,我聽見有人說話了,那像是對隔壁那位太太說的。

「擦乾淚吧!」我的眼前竟然遞來了一條手帕。
我搖搖頭,因為傷心是怎麼都擦不去的。

「怎麼哭了呢?我又沒跟妳搶窗口的位子坐。」
「別管我......」這話一出口,我頓時覺得他的話有蹊蹺。
「別哭嘛!我帶妳去雪霸國家公園走走--」這話打醒了我!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他深情款款的眼睛。
「你?!真的是你?!」我以為是夢。「呆呆,還哭什麼?」說著, 他眼底也泛了紅。
「可是,你剛剛說的是中文--」我胡塗了。
「為了見妳,我退了婚約,還啃了一年的中文哪。」

有緣能相逢。春天的火車有著希望的夢,而我和他在這班對號快車中都有了位子坐,也許不會海枯石爛、也許不會天長地久,但是,我們知道,我們不會後悔這樣愛過....

於07年8月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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