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如何？」他將腰鍊交給我。

我收下：『嗯。真是不錯的……』我將腰鍊套在脖子上，『狗鏈！』還不忘學狗汪汪兩聲。

他笑了，讚許地點點頭：「真乖。」

其實，他說一聲：「跟我回家。」我恐怕會乖乖地讓他帶走吧。

一大早來就發生的這段小插曲，讓我的心跳整天都處於搖滾狀態。

我坐在導師座偷偷看右手邊的他，正好看見他對窗上映照的我眨眼。

我趕緊收回視線。

MY GOD！被一個小我四歲的男孩，玩弄情緒於股掌之間，是不是很遜啊？更何況他還是我的學生！

但今天的他，還是一身好看的紅色，讓我忍不住對他多側目。

巡堂時我刻意站在他身後一排停留，發現他後頸正中央有一顆小巧的痣。不知道為什麼，我對於耳朵和頸子有痣的人總是會特別注目。

並且意淫。

嘿！

這樣不行！

當我發現我情緒又開始不受控制時，這便是對一個人的陷入著迷的預兆。

這種情緒已經很久沒有發生，我該高興才是。但這對象，不該是我能碰的。

他十九歲，只剩十二天就要考大學。

十二天，說短不長，在我還沒察覺他對我的吸引之前，我對倒數的時間並不這麼敏銳。

甚至有些心慌。

我將焦距調整到桌前，定下神想寫些什麼，卻覺得心跳的節奏盲目雜沓。

想起今年初參加的禪修活動，我試著按照口訣：眼觀鼻，鼻觀心，心觀丹田。雙肩放鬆自然下垂。我默念著，並試著以打坐來平復我席捲而來的紛念。

閉上眼，他紅色上衣的殘影卻更清晰地浮現眼前。

他帶著小小邪惡的微笑嘴角，還有他那頸後的痣，歷歷在目。

師父說：「所謂修行，不過是和自己心裡的惡魔做奮戰。」

沒錯，眼睛閉上後，其實還有更多誘惑。

許多妄念像犀牛群般衝撞我的腦海，轟隆轟隆的，毫不留情地頂撞著太陽穴。

我的頭快炸開了！

太陽穴隱隱作痛，我無聲地吶喊著。

人家說打坐最不能適應的，先是姿勢的持久，再來是淨濾的考驗﹔比起那些打坐嫌腿痛腳麻背脊酸的同學，我腦中紛飛的妄念，更令我難以降服。

越試著讓自己靜下，便越難達到成效。

我試著不去想C49的一切，其他的妄念還是紛陳雜沓而至。

一些影像、虹下的氛圍、紅色舞台後的故事、雨晨下我甩開他的手奔跑著，說過的話幹過的事……，那些記憶像坐著旋轉木馬的野孩子，乘著我的腦神經噠啦噠啦地轉，放著震耳欲聾的樂音，還不忘吆喝我：

「來嘛～一起來玩呀！來聊天喔！放棄冥思喔！」

妄念呼嘯，以極歡樂的邀請聲蠱惑著我。

好痛苦！

達不到真空思緒的我?閉O被牢牢禁錮在蒲團之上。

妄念紛飛，我只能反覆地念著佛號……

念著佛號可以收降那些游移的回憶嗎？我也不知道。但反覆反覆念著同一句話，至少比較不容易分神去想其他事。

那些令人心折的美麗回憶，遙遠地似乎不像是這輩子的事。雖然仍歷歷在目，像肥皂泡泡般：晶瑩、透徹、且閃耀著七彩的迷人炫光。曾經那麼奢侈地填滿了我的雙十年華，卻在某一天，無聲無息地一個個消失了，連「碰」一聲的預警也沒。

只能詫然。

又像用短塑膠吸管吹出來的膠膜泡泡，時間逝去，只剩消沉乾癟的薄膜。不禁令人質疑回憶是否真的發生過……。

如泡沫般的回憶太多太多，能留存在掌心的卻是天方夜譚。所謂的「無常」其實才是「常」，我們卻常常惑於美麗的東西總有保存期限的問題，貪得無饜而使自己陷入低潮。其實這是簡單的道理，卻很難說服自己去服膺。

最後收伏我慾念的，竟然只是簡單的下課鐘聲。

這天下課他還是送我到捷運站，我們很有默契地直接朝下個捷運站走去。還穿過公園，散了一段步。看看時間比昨天早，我們便找石階坐下歇腳。我坐在他的右上方階梯，盯著他的頸子看。好美的痣，像是用圓規劃成的小圓點，有如尺矩丈量過般，點繪在他的後頸正中央。我們剛坐下的一大段沉默，我盯著他的頸子看了好久。

「妳在看什麼？」他突然回過頭。

『啊！沒有啊。』我沒有預警地被他的眸盯住，趕緊轉移話題，『嗯，你的說的車禍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國二。」

『喔……。』我想繼續追問是否和他初戀女孩有關，卻不知該不該開口。

「妳記不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兒時玩伴？」

沒想到他先說了。

『嗯，記得。』

「我小時後住苗栗鄉下，她是我的隔壁鄰居。我們感情一直很好。國一時我要搬到台北，再搬家前一天，我們還爬上樓頂看星星，聊了一整夜。那天星星不多，卻很亮。就像今天。」他抬頭，瞇著眼。

我也向著天空，看見我頭頂的星閃爍著紅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