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06月22日
她站在沙灘上,海風很大,吹的人心都快碎了。
一群年輕的男孩、女孩從她面前跑過,
捲起褲管,互潑著海水,
不時發出尖叫及嬉鬧的聲音。
大概都還在唸書吧?她心想。
嘴角不自覺的綻出一朵微笑。
笑什麼?」丈夫充滿趣味的看她。
她搖搖頭,卻想起了他,想起了從前。
那時是高二吧!班上流行交筆友,
她也抱著好玩的心情,
從同學給她眾多「名單」中選了一個。
挑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只因為他是個大一的學生。
大學生-蠻好聽的。
信出了一個多月,才收到回信。
她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
盡入眼底的是一手工整的蠅頭小楷。
這年頭還有人用毛筆寫信?
她笑著搖搖頭。
信的內容沒什麼,
只是談到了他愛海,
而學校旁邊就是西子灣,
還寄了一張照片給他-
他似笑非笑的站在其中,雙手環胸,
額前一撮頭髮下垂。
而身後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其實她對海並沒有特別的迷戀,
倒是喜歡吹風。
新竹是有名的風城,
每當風起的時候,
彷彿就會拖過一季無邊的蕭瑟寂寥,
整個人的心情也就隨之輕快起來。
第二天,把照片帶給同學看。
同學推了推她的肩膀說:
長的不錯耶!看起來蠻有個性的。」
以後生活中最期待的莫過於他的來信。
偏偏他回信的速度奇慢,
總要拖拖拉拉好幾個禮拜,
她每次都會擔心:
是不是信沒收到?
還是太忙了,沒時間回信?
好不容易發現信箱中躺著一封藍色信箋,
那是只是薄薄的一張紙,
她都會雀躍好久,
不管功課多忙,馬上就提筆信。
漸漸的,
她有些懷疑對他到底是怎麼的一種情愫,
會使自己對一個從未見面的人,
有著如此濃厚的在乎與思念。
父母一直希望她當老師,
但聯考時,
她不顧父母師長的反對,
毅然決定在第一志願的空格填下了
「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系」,
連她自己都有點驚訝,
一向是個聽話的乖乖女,
居然會有勇氣違背父母的言論。
是因為他嗎?
放榜後,
她如願的做了他的小學妹。
第一次和他見面,
她在最後一分鐘才決定穿著咖啡方格子長裙,
一身土土的打扮就出了宿舍去見他--
在西子灣--
見到他時,
藍格子襯衫,白毛衣,牛仔褲,
完全是一派瀟灑。
當時她真後悔自己一身土,
真真配不上他哪!
後來和學姐談起了他,
當學姐知道他和她原本是筆友時,
驚訝的說:
「怎麼可能!
他是出了名的懶得動筆,
連追女孩子時,也不寫半封情書,
不過他哪!
真是個浪子,
向來把愛情當遊戲的。」
她半天不吭聲。
過了幾天看到他時,
故意問道:
「聽說你不喜歡寫信啊!」
他點點頭。
她又問:
「那為什麼你要在雜誌上徵求筆友呢?」
「是我同學故意開我玩笑,幫我登上去的。」
他漫不經心的說。
「喔!」
這答案倒是出她意料之外。
他原本是可以不用回她的信的,
但為什麼......
她忽然有股莫名的感動。
可是她也好幾次都看到他和不同的女孩在一起,
極為親密。
她別過頭去,
假裝沒看到,
而卻他主動的和她打招呼,
臉上仍是那一副蠻不在乎的笑容。
他就不能饒了她嗎?
有時真的覺得他就像一顆塵埃,
恣意的飄進她的眼裡,
而不管她是否會哭泣。
~你是我最痛苦的抉擇為何你從不放棄飄泊,
海對你是那麼難分難捨
你總是帶回滿口袋的砂給我
難得來看我 卻又離開我
那手中瀉落的砂像淚水流~
下學期時,
已有不少男生追她,
她一概冷漠拒絕,
室友都笑她的傻,
她倒也真的豁出去了,
不管未來是怎樣的情形,
她亦無怨無悔,
仍將會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倒是後來他連續來宿舍找了她好多次,
她也不刻意避,
就跟他出去。
他車騎的飛快,
她坐在後坐,
不得不緊緊的抱住他,
那時真希望時間就在此刻停駐。
雖然如此,他倆沉默時總比說話時多。
學期快要結束的某一個晚上,
他又約了她出來,
兩人靜靜的走在校園中。
他突然一回頭,
把她嚇了一跳。
「我辦休學了。」
他看著她說。
她抬起頭來,
月光微微映照在他臉上,
平常的堅毅的線條似乎也變得柔和。
她低下頭,
不敢看他灼熱的雙眸。
「不問我為什麼嗎?」
他笑道。
他不等她回答,
又說:「我大概會先服兵役,然後......」
他沒繼續說下去.
然後什麼?
她心裡急迫的想知道答案,
但終究沒開口。
一陣微風吹來,
她披肩的頭髮在風中翻飛著。
兩人沉默了一會,
還是她開口幽幽的說:
「我想回宿舍了。」
他聳聳肩,
做了個「隨你便」的表情,
她忍住盈眶的淚水,一個人回到宿舍,
還沒進寢室的門就痛哭起來。
他服役的地方是桃園,
她還是像高中一樣固定寫信給他。
令她驚訝的是:
這回他回的速度比以前快了許多。
她也曾坐火車去看過他,
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到營區的門口卻不敢去,
而又折回原路坐火車回學校。
過了一年多,
一天下課她回宿舍,
居然看到他靠著樹幹,斜斜的站著,
一見她就直沖著她笑。
「怎麼想到要來?」
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
他沒回答她的話,
卻說:「妳越來越漂亮了。
有要好的男朋友了吧?」
她咬咬嘴唇,
狠心的點點頭。
心想:你是永遠不會懂我的。
「我八月份服完兵役後,
就要去跑船了。」
他看著遠方:「妳知道嗎?
四海為家一直是我從小的願望。」
她好不容易等到他已經當兵一年又六個月,
可是為什麼他又要走了呢?
「恭喜你呀!終於可以完成自己的心願了。」
她冷冷的說。
他有些驚訝,
良久才從身後拿出一個袋子,
遞給她:「送給妳的。」
「什麼東西?」她接過來,沉甸甸的。
「一袋沙子。」
「神經病啊!這邊有那麼多沙了,
還送沙子給我。」她啐道。
他神秘的笑了一笑說:
「這沙跟別的沙不同。」
「有什麼不一樣?沙子不就是沙子。」
她嘟著嘴說。
他走後她著實懊惱了好久,
自己不該這樣對他的,
畢竟才難得見面一次。
他上船的那天,
她故意沒去送他,
怕眼淚會不爭氣的掉下來。
硬是強迫自己睡到早上十點才起床。
他八點的船早該啟航了吧!
她此刻什麼也不想,
只盼望門鈴會突然響起,
就像小說中的男主角告訴女主角他不走了。
她輕嘆了一口氣,
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一旦他做了決定,
很少有人可以改變他的。
她起身走到書架旁,
想把他當時寫給她的信給拿出來重看一次,
一不小心手肘碰到了他上次送給她的袋子,
繩子一鬆,沙子落了滿地。
她彎下腰來,
卻在沙堆中赫然發現一張紙條:
「在分開的這段日子,
我才更明白戀妳的心。
如果妳不要我走,我就留下來。」
是她所熟悉的蠅頭小楷!
這些自爭先恐後的挖陷、燒傷她的雙眸,
她頓時感到一陣昏眩,
沿床坐了下來,胸口仍微微作痛。
~風吹來的砂落在悲傷的眼裡誰都看出我在等你
風吹來的砂堆積在心裡是誰也擦不去的痕跡~
以後在西子灣,常會看到她在沙灘旁停佇,
一站就一個下午,動也不動,
頂多是拂風吹亂的頭髮,
或是揉揉沙子落進的眼睛,
然成了海邊的另一塊岩石。
她有一次甚至聽到兩個大一的學妹,
在她旁邊小聲道:
「聽說她是在等她的情人耶!真痴情!」
「那不就成了現代的王寶釧?」
另一個接著說。
「對呀。那男的一定是個負心漢。」
她苦笑了一下,也懶得去解釋什麼。
心想:起碼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
最後還是盼到了她的丈夫,
而她呢?
到現在他連隻字片語都沒有捎來,
她知道,
自己真的不是一朵善於等待的金線菊啊!
「媽咪,來,來看我用沙子堆的城堡。」
孩子的叫聲喚醒了沉思中的她。
「來了!」她應聲道。
畢業後,她在台北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然後結了婚,生了小孩,
要不是這次先生公司舉辦郊遊,
她恐怕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回到這裡。
「怎麼眼睛紅紅的?」丈夫關心的問。
「沒什麼,大概是沙子跑進眼睛裡了吧!」
她現在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而他呢?
是繼續在海上飄泊,
還是已經找到了一個好女孩?
泛泛渺波,點點舟火,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
輕問何時終止飄泊的心情?
以望穿之眼眸迎接你美麗的歸航。
美麗依舊,歸航不得。
~風吹來的砂穿過所有的記憶誰都知道我在想你
風吹來的砂 冥冥在哭泣
難道早就預言了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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