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鴻之回憶》

　　如果在這個紛繁而紊亂的人世秩序裏，我找到了經久沉澱而釀成清醒和合理的人生，我願意此留在記憶裏，留連忘返。

　

　　你就是跟我這樣說過，那是在你大學唸完社會學後的幾年，確切的年份，相信你與我已模糊不清，反正我們的面目已經模糊不清。除了記憶和熱情。

　

　　在某年你曾告訴我你最嚮往的日子是在中學的時侯，我借故訕笑那是因為你曾在那時候迷到眾多男生，吸引力的來源不僅來自你那白而微紅的羞怯肌膚和真誠的微笑，更重要的是……哎，很肉麻呢，是一種受男性界定下的「氣質」，很難形容，卻在你身上無處不在，甚至最近跟你見面時，你的氣質仍復如昔。那是一次在碼頭沿岸附近，我跟你椅著欄杆侃侃而談彼此的近況。你比以前更懂得打扮了，當時你手上還拿著Non-no和ELLE的時裝雜誌呢。海水所散發出的微腥香味，跟你的香水味混和，多年後，我對此氣味記憶猶新，便靈機一動，叫這些味道做「海蘭味」。

　

　　冬天最易令我們有所感觸，因為我們比較容易清醒，你卻出賣了記憶，已經記不起學校木工室曾經在走廊傳出陣陣冰冷的鐵銹和木的氣味。我記得木工室內那位助理，樣貌也仍如冰冷的鐵銹氣息，戴著沉甸甸的粗累框眼鏡，木的表情木的微香，我在一次小息裏，曾悄悄從門上的厚厚玻璃窗中看著他正忙著打掃散在四周的木屑，你卻在我身上輕輕拍打我的屁股，大聲說：「喜歡他便上吧！」在他驚覺後向我對望的一剎那，我才明白到少女的羞怯。我說過我不再跟你談話。

　

　　你真的沒有一點冬天的印象嗎？你說真的沒有，雙手互相握著，然後細細俯看自己的肚子，輕輕用手一按，像按走了無數煩惱似的，女性的肚子空空，的確沒有煩惱可言，人也空，時間也空，聲音也空，如是我聞。你其實是向記憶投降。你介懷我會在我昔日不知所措的時侯，你作了一些不該的決定吧。氣質琳瑯滿目，氣質摧毀眾生，及自己。

　

　　你介紹你相識已久的筆友，我錯以為我倆的友情何等崇高。快餐店是年青人與「我們」互相相識的天地嗎？你那筆友充滿世俗人所認為的書卷氣，文質彬彬又有抱負，我記得他後來跟我說過他想成為香港第一作家------是那一種能夠得到多位德高望重的文壇老宿稱許之餘，又可以賺大錢的那種，我淡淡的跟他說還可以寫小說寫到上市呢。這也好，年青人應該有夢，可是在我轉動著杯子的同時，卻看見他只瞟著我倆的胸脯和大腰。好一個風流才子，魚雁往返在這個年代也只不過是尋芳的敲門磚吧。幾年後，電腦出現了icq的網上通訊，書信往來更是不值一文了。一切倒也不值一文，而你當時也很不值一文的將他介紹給我認識。好一場快餐店的愛情大交易。

　

　　你拖著那位助理的手時，我巴不得天會下一場大雪來，皚白的雪粒會淘盡我的感傷，即使是一點也好，即使是過去也好，可是從寒冷的陰霾上，我看不到上天對我的一點同情。或許他拖著你時，臉上浮現的笑容和熱情已經融化了一切種種怨恨和無奈。冬天仍著人過著一點幸福的生活，儘管我沒有。其後我仍舊喝著溫暖的維他奶，仍舊努力讀書，仍舊潔身自愛，仍舊將打算送給他的自製松木信件匣葬於床底。四季交替，一切仍如舊。

　

　　你曾經也好言相問我和那位筆友可有下文，我當時聽罷便靜靜握著拳，嘴唇緊咬著，眼睛卻看著藍球場上的校隊隊員如何愈戰愈勇，如何在寒冷得令人齒冷的天氣下仍然加緊練習，我看到橙色的藍球活力無窮，盛載著他們的汗水和意志，你們沒有一個有灌藍的本領，可是我卻認為一切的勝利應該屬於他們。原來這個季節，仍然沒有人輕言放棄的，所以我突然的站了起來，跟你說：「他自從在後來的約會中想狼吻的以後，我便沒有再理他了，他不斷寄來的詩作，只是一埸滑稽的鬧劇，我會看著他的詩作發笑，就是如此，再見。」然後我就在你錯愕的神色中，悄悄離去。

　

　　在我唸大學二年級時從舊同學口中得悉你錯墮了胎，關於箇中傳聞，我沒興趣考證，但倒也感覺到應該還是那位助理經手吧。我們雖然沒有聯絡，畢竟彼此心底都有有著一份對大家的關懷，你約你會面時，你便向我抱頭痛苦了，何苦來，男人值得讓我們弄到這個地步？那個情景我已經很模糊，我的記憶只訴諸於嗅覺和氣溫。近來我已經須麻木了。(是寒冷的天氣弄到我們這樣吧 )

　

　　輾轉多年，都市川流不息的節奏，政治歷史的巨輪，都讓我們洗了一些應有的熱情和記憶。而冬天呢？它每年都會出現，像是一種對我們年青人的試探和磨練，但願你，也可以在一些紛繁的人世秩序中，找到一些屬於冬之記憶吧。
阿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