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05月21日
星期三雨夕病了,病的很重。醫生說,可能熬不過這幾天。
早上,去醫院看雨夕的時候,曹田告訴了我這個壞消息。
是在病房外遇見的曹田,剛和雨夕的主治大夫談過話,一個人站
在窗口,眼神定定地看著遠處新錦江頂樓的旋轉餐廳。
"醫生說,雨夕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曹田淡淡地說,"我沒有
事。"曹田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向電梯走去。
病床上,雨夕安靜地躺著,額前的劉海被疼痛濡濕了。床頭的病
情記錄卡,昨晚雨夕又被送進了搶救室。
曹田很快又回了病房。剛抽過煙,身上一股煙味。曹田是從來不
抽煙的,但是今早例外。
"還記得和雨夕逛街,逛到玩具店,雨夕最起勁,一蹦一跳,一
驚一詫的,象個調皮的小女孩;喜歡加菲貓,說愛我和愛加菲貓一樣
多。"
"嘴裏老是《大話西遊》的對白:拉著我的腦袋說'這個豬頭切
我一半';說她不愛洗襪子,但是以後'我吐啊吐的就會習慣的。'"
"雨夕有一雙巧手:會畫漂亮的圖紙,但是每次都是我幫她削鉛
筆;會煮很棒的糖醋排骨,但是每次都是我洗碗。我已經買了De Beers,
已經想好求婚了。"
"這只是一個構思,雨夕常說這句話。以後的一切我都構思好了。
雨夕又說:構思不算事實。是不算事實,已經來不及算了。"
難過的只有曹田一個人。肋骨剝離肉體的苦楚,曹田一人承擔著。
11.30 星期四
曹田來電話說雨夕精神不錯,還提出想下去走走。我不願提那四
個字,但是周圍人都在說"回光返照"。
曹田不知從哪里弄來的西瓜汁,滿滿的一大瓶。現榨的,濾得很
乾淨,放在床頭櫃上。雨夕看到我,抿嘴,笑容依然陽光。曹田不在。
雨夕還能說話,只是聲音低,神智很清楚。雨夕告訴我,她家的
備用鑰匙在她辦公桌右手邊最下面那個沒上鎖的抽屜裏,請我幫她打
掃一下房間;上網幫她收電子信件,並給一個叫"Autumn"的網友發
一封e-mail。雨夕說:請保守秘密,別告訴曹田。
晚上,我去了雨夕家。
房間裏的空氣帶點酸味;厚厚的窗簾拉著,沾滿了灰塵;電腦桌
旁的花瓶裏是一束已經謝了的玫瑰。打開窗戶,風吹得窗棱上的風鈴
直響。電視櫃上放著雨夕和曹田的合照,兩個人笑得牙齒都數得清了。
電子信箱裏有三封信是來自那個"Autumn"的。
"我們這裏下雨了,下雨就想你。"
"中秋節,月冷風清,你好嗎?"
"你的身影是海,我的思念是帆。"
按照雨夕的原述,給Autumn寫了回信。"Autumn,雨夕對你說再
見;有緣下輩子再見。"
信發過去沒有多久,雨夕家的電話鈴響了。我遲疑。電話那頭沈
沈的男低音。Autumn. 我告訴他,雨夕病了,快不行了。Autumn說,
他要來看望雨夕,明天就來。
雨夕說過,請保守秘密,別告訴曹田。
12 .1 星期五
一場大霧,襲擊了機場,延誤了Autumn的班機。
華燈初上時,Autumn電話來說,霧還沒散,高速公路還關著。坐
火車過來,到無錫安頓好後,再給我電話。我正在雨夕家,看著電腦
裏Autumn給雨夕的e-mail. 我說好。
"常常對著鍵盤想,相遇是美好的,相處會怎樣?朝夕相對,賞
晨曦,觀暮藹;坐在憑窗的風裏,天地化?零。自從遇見你,多了很
多暖色。想你是今晚的主題。"
"很難在一起實現這些奢侈的願望:一起在陰沈的午後,躺在地
板上聆聽莫文蔚的《愛情》;啃著康師傅3+2 ,就著Heineken過一整
天;午夜狂奔在大街上,大口呼吸潤濕的空氣,大叫大喊,旋出最激
烈的舞步;我們隔山隔水,所以約定下輩子。"
"你說你是天使,我聽了喜歡;你說你是我的天使;我聽了更喜
歡;你說你是我的黑暗天使,我就象瞬間從峰頂摔落穀底。我無奈。
我們只在轉瞬即逝的黑夜裏,分享精神,分享靈魂,分享至高無上的
思想。要哭就到我懷裏哭吧。"
……
Autumn的情書一封一封在雨夕的電腦裏。我刪掉了。
曹田來電話說,雨夕昏迷了。
雨夕說,請保守秘密,別告訴曹田。
12.2 星期六
Autumn就站在新世界門口。白皙的皮膚,挺拔的體形,就象積雪
的高加索山脈。Autumn居然有一雙藍眸,身體裏流著異族的血液。Autumn
說,在他出生的邊境小城,擁有一雙藍眼睛,很平常,我是中國人。
他說。
我和Autumn去醫院看望雨夕。曹田在。
我說,這是我的朋友。
Autumn說,我是雨夕的朋友。
曹田無語,轉身離去,憔悴的背影。我狠狠地瞪了Autumn一眼。
中午我帶Autumn去Pink Lady 吃飯。
飯桌上,話題很沈悶,我給他說了雨夕的詳細病情;說了雨夕讓
我給他發e-mail的事;我告訴他因?曹田的存在,雨夕讓我保守秘密,
所以他剛才的表現不令我滿意。我說不希望在最後的日子,還鬧些不
愉快。
Autumn只是點頭,我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我說,不管你和雨夕
發生過什?,現在請息事寧人。我提到了曹田,說曹田是可憐的。雨
夕注定只愛生命中的秋天,而曹田只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四季。雨夕這
樣記述過。
期間,曹田來電話說,雨夕已經昏迷了。
沒有人知道雨夕和Autumn的事。除了他們自己。眼前的藍眸看似
清澈,清則無魚,什?動靜也沒有。我沒有問,他不說,就這樣耗著。
12.3 星期日
Autumn約可我在Pink Lady 再見面。在電話裏,他說,聊一會,
喝杯茶吧,明天就走了。
他穿了一件醬紅色毛衣,一副黑框眼鏡,隱約藏住可那股藍色妖
氣。我遲到了。他坐在最深處的角落裏,看著窗外,右手用勺子不停
地攪杯中的咖啡。
外面的景色很漂亮,你不想看看嗎?
月亮還沒上來,太陽已經下去了,霓虹燈還沒有起來。我搖了搖
頭。
我要了一壺水果茶,胃裏緩緩冒出的寒氣一直是我恐懼的,溫暖
的水果茶能夠讓我安心。
說說你和雨夕的事吧!我終於說了這句話。
我看著那抹藍色的湖泊在漲潮,蓄滿了,決堤了,我後悔沒看窗
外灰色的風景。
對不起!
我一直在尋找,尋找一個讓我安定的理由。東飄西蕩,男下北上,
包裏始終是那幾件衣服和一包煙。25歲以前的日子,混沌不堪,我也
記不清了。只記得在廣州車站,幾個人?了針筒裏稀稀的一點液體,
另一個人被打得眼珠都掉了出來。我站著瑟瑟發抖,有一片落葉掉在
我的腳邊,那是一個秋天。我逃走了,捨棄了那幾件衣服和一包煙。
我來到了一個新的城市,可以看到錢塘江潮水的城市。萬馬奔騰,
隆隆地碾過來,碾進我的過去,碾碎我的回憶。
Autumn注視著我,沒有焦距。咖啡已經涼了,一飲而盡。
雨夕是什?時候出現在我的生命裏的?我也不清楚。如果真要說
的話,就是那個夜晚。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我沒有不吻她的理
由。她就躺在那裏,靜靜地躺在那裏,房間的黑暗映著雪白的肌膚。
窗外景色很漂亮,也很靜,很美。
雨夕是一個願意在煙霧裏傾聽我的故事的穿SODA時裝的女人,她
說過永遠不會嫌棄我這條佈滿針眼的左臂。她不太說話,在僅有幾天
相聚的日子裏,她總是跟著我;高跟鞋在我身後"咚咚"地響,我很
安心。我不缺女人,缺的是一個讓我安定的女人。
雨夕說,娶一個吧,28歲了,該結婚了。我現在有一個要好的女
朋友。雨夕說過,Autumn的女人是最幸福的女人,因?我懂得珍惜。
我最想珍惜的人永遠不可能屬於我。命運也算善待我,天使曾在
我生命裏出現過。
窗外的霓虹全亮了。
Autumn說,想留的始終留不住,他是一個給人帶來不幸的男人。
雨夕死了。曹田電話來說。
Pink Lady 始終只有我和Autumn兩個人;鋼琴師始終彈著一首曲
子《月亮代表我的心》。
依稀中,Autumn看見了雨夕,從我的眼睛裏。然後緊緊抱著我,
令人窒息的擁抱,抽搐的雙肩,放肆的哭聲。也許一切都會釋然。
12.4 星期一
我沒有去看見雨夕最後一面,送Autumn一直到機場。
12.5 星期二
和曹田一起整理雨夕的遺物。曹田默默地垂淚。男人的眼淚,天
地動容的。
曹田提到,有機會想離開這裏。太多會議。太悶。
我走過去,抱了他一下。會好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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