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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06月19日
只要換一個心臟即可,在我們那裏,不知多少人帶著人造心、脾、胰、肝走路吃飯做
事,一點影響都沒有,照樣活到古稀,但在這裏,醫學還不可能做得到。
老方同我說:“我已請來醫生會診,盡力而為。”
可惜他們的力量有限。
老方憐借的關心我,“你看你。”
我知道這一番折騰使我不象樣子,沒料到這麼狼狽,一身白衣團得稀皺,胸前還有小愛
梅的髒鞋印,裙子下擺在大步邁動時撕破,加上汗水漬,似個難民。
我苦笑。
“要不要回去洗一洗?”
我搖頭。“你會嫌我嗎?”
“我?你掉光頭髮我還是愛你。”
我疲乏的笑一笑,“真有這麼偉大?”
“有一日你會相信。”他看看懷中的小愛梅,“問你母親,她會告訴你。”小愛梅睡著
了,老方脫下外套裹著她。我問:“剛剛你在廠裏正忙著吧。”
“沒有關係。”
“真對不起。”
“事情的輕重,不外以個人愛惡而定,在目前,你的事才最重要,毫無疑問。”
他竟這樣的為我。
我不過是個蓬頭垢面走錯地方苦哈哈的貧婦,可是他看重我。
醫生走出來,暗示他過去。
老方自然認識他,迎上去。
他們靜靜他說了一會子話,老方一隻手撐在牆上,另一手仍然抱著愛梅,看上去他是那
麼強壯可靠,居然那麼沈著,與以前大不相向。
與醫生說完話,他回到我這邊來。
“如何?”我問。
“靠機器維持生命,沒有多久了。”
我頹然。
“別太難過,你早已知道結局。”
我問:“愛梅重嗎?”
“不重,她是你的母親。”
這老方,真是機會主義者,非得用肉麻話把我的眼淚逼出來不可。
“我想我們要把愛梅帶回家。”
“自然,我立刻叫人去辦事:家具、衣服、玩具,還有,我會找最好的保姆及家庭教
師。”
愛梅醒了,老方把她放在我身邊坐。
我問她:“跟阿姨住好嗎?”
“媽媽呢?”她懂事的問。
“媽媽在這裏休養。”
“她不回來了嗎?”“回,怎麼不回,等醫生說她痊愈,便可回來同我們在一起。”
愛梅似乎滿意了。
她伸出小小的手,把玩我領口的胸針。
“好不好看,喜不喜歡?”
她點點頭。
我解下,扣在她衣服上。
從這一天開始,它成為她心愛的裝飾品,她會永久保存這件紀念品。我問老方:“現在
能不能看看外婆?”
他搖頭,“還不能夠,要等明天早上。”
“那麼我們先回家。”
“我陪你們。”
“你有事要做,不如先回廠,我可以照顧愛梅。”
他想一想:“我叫司機送你們。”
司機經過這一役,也沒齒難忘,與我親密很多,本來他以為只是一個與方中信同居的
女人,不知何時會走,討好也無益,此刻見主人為這女子出死力,連孩子也跟過來,可知一
年半載是不會走的了,索性賣力。
我帶著愛梅到方宅。
小孩到底還小,來到新鮮的地方,頓時忘記适才的不幸,從一間房間走到另一間。
小孩這裏看看,那裏坐坐,我不住供應糖果餅食,她又恢復笑臉。
整個傍晚,方中信不住的派人送愛梅應用的東西來:甚麼都有,變魔術似,一下子佈置
好兒童睡房,櫃裏挂滿衣服、牆角都是洋娃娃,還有鋼琴、木馬、甚至活的小狗。他一切都
想到了。
黃昏時,保姆來報到。
愛梅沖了浴,換好衣服,梳起小辮子,在吃特地為她做的雞肉香餅及熱牛乳。
我半覺安慰半覺辛酸地坐在沙發上瞌睡。
外婆是不會好的了,母親在老方這裏可能要往上十多年……
門鈴響。
“老方,是你嗎?”
女僕去開門,我迎出去,看到們外站著位女客。
見到女人,第一個反應是:又是老方的甚麼人?停晴注視,發覺是我最盼望見到的人。
“夫人。”我驚喜交集。
她微笑。
“夫人,沒想到你會來。”
“小方的口才好,不過我也牽挂你。”
“他請你來的?”
夫人微笑,“他怕你想得太多。”
愛梅探頭出來張望,畏羞地又退進房間。
夫人訝異,“這是誰?”
我據實說:“我母親。”
她一怔,不過立刻明白了,她臉上露出頗為同情的神色來,“難怪你沒有走。”她點點
頭。
“夫人,我該怎麼辦?”
“你必須回去。”
“我怎麼走?”
“你那邊的人會呼召你,他們不會允許你留在我們的時間裏,這與自然的定律不符合,
你不能留下。”
“我不明白。”
“屆時你會知道。”
“他們會派人來帶我返去?”
“他們會搜你回去。”
這時忽然有人插嘴,“搜人怎麼搜?九子母天魔上天入地搜魂大法?”
方中信回來了。
夫人仍然氣定神閑,她微笑。
老方坐定,問夫人:“你那位先生呢?”他同夫人比較熟。
“他到一個集會去了。”
“最近他心情不好?”
“比前陣子好點。”
“生活那麼刺激,還鬧情緒?”
我怕老方把話說造次,推他一下。
但夫人很隨和,“他說他悶。”
“嘩,他還悶,那我們這種成世對牢可可豆的人怎麼辦?”
“小方,你也不必過謙。你也算是五彩繽紛的人。”
沒想到夫人這麼幽默,我笑起來。
老方訕汕地。
“好好的對陸小姐母女。”
“是。”
“我要去接他,”夫人說:“我先走一步,改天再來。”
老方送她出去。
我進房去看愛梅,她擁著一隻洋娃娃,在床上睡著了。
保姆說:“非常乖的孩子,明天幾點鍾上課?”
我根本不懂,方中信在身後說:“八點半要到學校。”
“她的書本呢,要不要回去拿?”
“不用再到那個地方去,幾本圖畫書而已,我會叫人辦妥。”他著保姆去休息。
“真偉大。”我喃喃說。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沒聽過?”
我細細咀嚼這句話,倒是呆了。不不,我沒聽過,在我們那裏,福利制度較為完善,金
錢的作用遠不如這裏見功,同時我們對物質的欲望也較低。
小愛梅睡相可愛,我撫摸她的小手,將之按在臉旁。
這樣小小人兒,將來一樣要結婚生子,花一般年華過後,照樣面對衰老,時間飛逝,沒
饒過任何人。
只聽得老方忽然說:“君不見高堂明鏡悲自發。朝如青絲暮如雪。”被方中信這麼一
說,我立刻明白了。
老方低聲問我:“你會不會嫁給我?”
“我不能,我已婚,不能重婚。”
“但那是數十年之後,現在你尚未出生,何妨結婚?”
這如果不是狡辯,真不知什麼才是。
我搖頭,“在那邊我有丈夫有孩子。”
“那算是什麼丈夫?聽你說,他根本不照顧你--”“我們那一代男女是真正的平等
的,誰也不照顧誰,有什麼事,求助社會福利。”
“那何必結婚?”
“撫育下一代。”
“下一代!你們的下一代在實驗室的抽屜中長大,大人不痛不癢,這也好算做父母?”
我沒有聲音。
“你聽過胎胚的心跳?你嘗過生育的痛苦?你可知初生嬰兒如一只濕水的小動物?你根
本不是一個母親。”
“還不是同男人一樣,大家做小生命的觀光客,啼,同你說男女已真正平等。”
“可憐的孩子,從此母愛是不一樣了。”
真的,我們這代母親再也不會似外婆般偉大。
“我們可以結婚。”他仍不放棄。
“我們結識才十多天。”
“這是最壞的藉口,你同你第二任丈夫認識才五天就決定結婚。”
真後悔告訴他那麼多。
“什麼第二任,我只有一任丈夫,”我說:“通過電腦,對他個人資料已有充份瞭解,
自然可以結婚,這是我們那邊的慣例。”
“你拒絕我?”
“我恐怕是。”
他神色黯然。
我握住他的手,“老方,你沒聽見夫人說?他們會召我回去,我終歸是要走的。”
“如果你不想走,誰也找不到你,我可以替你弄張護照,我們到可可的原產地象牙海岸
找間別墅,這裏的事業交給小妹,從此不問世事,我才不信未來戰士有本事把你揪出來。”
老方說。
“老方,如果我與你雙棲雙宿,那麼愛梅將來懷孕,生下來的誰,想一想。”
“是你。”
“我?我在此地,同你一起生活,是個成年婦人,怎麼可能又是愛梅的嬰兒?只有一個
我,怎麼可能同時在一起出現?”
老方如打敗仗,張大嘴,一額汗,我看了都難過。
我們擁抱在一起。
“我不管,我不管。”他嗚咽的說。
“別孩子氣,老方,這件事是沒有可能的,”
“時間為什麼作弄我,為什麼?”
它一直如此:相愛的人見不到最後一面,傷心人捱不過最後一刻,到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是另一半得先走一步,就是感情日久生分,一切都是時間作祟,一切都是時間的惜。
任何人都敵不過時間大神,全人類得乖乖聽令于它,美女望之令人心曠神怡?不要緊,
時間總會過去,她今年不老,還有明年,有的是時間,務必把小女嬰變成老婆婆為止,可怕
呵。頭髮在早上還是烏黑的,時間飛逝,傍晚就雪白了,什麼也沒幹,數十年已過,母親在
這裏是孩子,在那頭已是嘮叨的老人家。
怎麼辦?發脾氣哭泣不甘心也無用,在這一麼那我變得剔透通明,世事有什麼好計較的?
老方還在說:“我不讓你走,我不會讓你走,我要把你藏起來,鎖在堡壘裏。”
我把他拉離愛梅的房間。
老方很任性,他所喜愛的人與物,一旦離他而去,他會痛苦至死。
我們默然相對一整夜,兩個人的心事加起來足有十公噸重。天亮更不敢睡,因要去探望
外婆。
愛梅由保姆看著吃早餐,稍後要去上課,出門時分,她吵著要見媽媽,我答應放學接她。
外婆躺在病床上,身體實在虛弱,卻還要撐著說話。
她的語氣十分溫文,令人知道她是個十分有教養的女子,在這種時刻,她還竭力地在遏
制她內心的悲痛與焦急。
“愛梅,醫生說愛梅在你那裏?”
“她剛剛上學,一會兒帶她來。”
“方太太,真不知如何感謝你好。”
“你儘管休養,這裏有我。”
“方太太,非親非故,怎麼可以麻煩你?”
我輕輕按住她的手,低聲說:“非親非故,我怎麼會同愛梅長得那麼象?”
她沒懂,她以為我安慰她,暗示我們之間存緣份。
“方太太 ,坦白的說,我一點節儲也無,”
“公家醫院,毋需擔心。”
她下再說話,細細凝視我。
我多麼想輕輕叫她一聲外婆,又怕嚇著她。
忽然外婆拉住我的手,“你是誰?”她說:“你同愛梅的右頰都有一粒痣,不但像,簡
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你為何對我們這樣好?”
“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沒有姐妹,你到底是誰?可是他叫你來的?”
啊,她以為變了心的人還會回頭,不不不,不是她丈夫。
“你不需知道太多。”
她悲痛的說:“醫生說我情況不穩定。”
我點點頭。
“我不要緊,可是愛梅這麼小,若不是為著愛梅……”
“我會照顧她。”我的聲音非常堅毅。
“我要知道你是誰。”
“你不放心,你不相信我?”
她激動起來,“不,不是這個原委。”
護士過來,“方太太,病人需要休息。”
“我下午再來、”我說。
外婆目送我離去。
老方在門外等我。
他說:“醫生說她已進入緊急狀態。”
“可是不行了?”
他不肯回答。
我握緊拳頭,擊向牆壁。
“何必傷害自己,看,出血了,外婆或祖母,總要過世的。”
“她只有二十餘歲,她這一生,並無得意過,她適才還以為拋棄她的男人會得派人來照
顧她。”
老方遞手帕給我。
“而且她不放心愛梅跟我們生活,我們是陌生人。”
“你可以告訴她你是什麼人。”
“她不是笨人,她已經起疑心,”
“告訴她。”
“我得試一試。”
“她現在靠機械幫助維生,你要把握機會。”
“是。”
“你需要休息,一會兒接愛梅來,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
“別難為自己,辦事要力氣。”
他知道我喜歡吃簡單的食物,譬如說大塊而爛的蔬果,味道要鮮而不濃,辣的絕對不
碰,酸的受不了,但甜的多多益善,他說我口味如老太太,容易辦。當下他陪我早早吃了午
飯。
下午我向愛梅去見外婆。
她對女兒千叮萬囑。愛梅實在太小,雖然乖巧懂事,到底不是神童,腦袋裝不了那麼多
囑咐,外婆到後來也明白這一點,歎口氣,閉上雙目不語。
她放不下心,去也去得不安樂。
接著的一段時間她仿佛想穿了,同我說,她希望吃紅豆沙。
老方一疊聲派人去做。
外婆微笑,“方先生對你真好,原本我以為沒有神仙眷屬這回事,看到你們夫妻倆,可
知是有的。”
我不知如何作答。
“他對你真好。”外婆似有唏噓。
“是的,”
“愛梅就託付給你們了,”外婆說:“跟著你們,也許比跟我吃苦好。”
我按下她的手,暗示她休息,她說話已相當吃力。
我們必須離開。
那個黃昏,我呆坐窗臺,愛梅在做功課,門鈴尖聲響起。
我跑去開門,看到一個小男孩背著書包站門口。
我一眼就認出他,“陸君毅。”
“是。”
“你來幹什麼?”
“我來看鄧愛梅。”
“你還欺侮得她不夠?”
“聽說她媽媽生病,我來探望她。”他今日似乎正經得多。
“你可以進來,不過只給你半小時,而且不准你對她無禮,聽見沒有?”
陸君毅吐吐舌頭。
我無意對自己的父親這樣嚴厲,但我必須保護母親。
愛梅見到他,十分投機,也許感情的秧苗已在那時種下。
陸君毅不調皮的時候蠻好:他取出小玩意陪愛梅玩,小男孩的口袋裏裝得下整個幻秘的
世界:小小的按鈕遊戲機、彈子、圖畫書、撲克牌、盒子裏放著蠶寶寶。
不要說愛梅看得津津有味,連我都有興趣。
他們也養蠶,灰白的軟蟲,蠕蠕然其實是非常可怕的東西,但孩子們特別喜愛他們,一
代接一代,一直沒有放棄這種寵物,我那兩名寶貝養滿一整格抽屜。
所看到的蠶較我們的肥大粗壯,愛梅有點怕,陸君毅同她說:“不怕,你按它的頭部,
那些皺紋會變得光滑,來,試試看。”
我做了可可給他們喝,坐在遠處,暗暗留神。
陸君毅有意見,“你阿姨家好得多,地方大,又有得吃,她對你好不好?”
小愛梅用力的點頭。
我覺得很寬慰。
“你姨丈好象很有錢,”陸君毅說:“將來你可以跟我一起到外國讀書,還有,下星期
我的生日派對,你也可以來。”
我非常訝異,這個勢利的小孩,一點天真都沒有,難怪後來同愛梅離了婚。
我不喜歡他,我不要象他。
幸虧我外貌完全象愛梅,而老方一直說我笨,可見也沒得到陸君毅的遺傳。
只聽得愛梅問他:“參加舞會,要穿漂亮的裙子?”
“叫阿姨買給你,她喜歡你,一定肯。”
真不似小孩說的話。我不悅,愛梅這麼單純,以後一定會吃他的苦。我走過去,“陸君
毅,愛梅要做功課。”
他只得被我送出去。
當夜外婆就不行了。
醫生通知老方,他推醒我,一家人匆匆趕去。
一見到外婆,我就知道這是最後一面。
她的面色緋紅,完全不正常,分明是回光反照,眼神已散。我把臉貼近她的臉。
一定要讓她安心地去。
“你聽到我說話?”我在她耳邊問。
她點點頭。
“外婆,我是陸宜,愛梅的女兒。”
她露出訝異的神色來。
“外婆,我走錯了時間,你明白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請相信我。”
這次她點點頭。
“外婆,我是你外孫女。”
她忽然微笑,牽動嘴角,似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洞悉整件事的關鍵,她握住我的手緊一
緊,然後放鬆。籲出一口長長的氣。
老方抱著孩子過來,“愛梅,同媽媽說再見。”
“媽媽到哪里去?媽媽,媽媽。”
外婆閉上眼睛,喉嚨咯咯作響,她去了。
我把整個身體伏在她身上,雙臂環抱,眼淚泉湧。
老方為外婆的喪事忙得瘦了一個圈。他出盡百寶。但無法找到愛梅的父親,不幸這個負
心人是我外公,他撇下妻女到什麼地方去了,沒人知道。
沒有照片,沒有日記本子,也沒有文件,我們不知他是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
愛梅正式成為孤女。
老是問媽媽會不會再回來,圓圓的眼睛清澈地看牢大人的面孔,像是要找出蛛絲馬蹟,
不。媽媽永遠不回來,媽媽已死,愛梅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她正式成為方家的一分子。
方中信由衷的喜歡她,他的生活方式完全為我們母女改變,他時常留在家中陪我們,一
切以我們為主,小妹來吃飯,說真的嚇壞了,沒想到她大哥可以一天到晚孵在家中。
小妹堅信愛梅是我的孩子,她為人豁達,毫不介意,帶來許多禮物給愛梅。
這兩兄妹一點沒有舊社會的陳年封建思想,毫無保留地付出感情。
她說:“大哥,你同陸宜結婚好了,外頭的傳言已經很多。”
“她不肯嫁我。”
小妹看我,詫異的問:“這可是真的?”
我強笑道:“似你這般新派的人,怎麼會贊成結婚。”
“不,最新的趨向還是看好婚姻制度,到底比較有誠意,不為自己也為孩子。”
沒想到小妹這麼替我設想。
她拉起我的手,“還猶疑?我這個大哥,不知甩掉多少女朋友,他一變心,你什麼保障
都沒有,”小妹似笑非笑,“結了婚他不敢動,方氏基金自動撥生活費給你,為數可觀。”
老方生氣,“小妹,你亂說什麼,陸宜頂不愛錢。”
小妹看我,“是嗎?”
“我愛,我愛,”我連忙說:“怎麼不愛。”
小妹笑,“你這麼一嚷,我又真相信你確不愛錢了。”
我笑,“怎麼會。”
小妹說:“你不知道,咱們這裏的人最愛賊喊捉賊這一套,最潑辣的自稱斯文高貴,最
孤苦的自號熱鬧忙碌,沒有一句真心話。聽的人往往只得往相反處想,故此你一說愛錢,我
倒相信你很清高。”
我沒弄清楚,自從外婆去世後,精神一直頗為恍惚,不能集中,比往日要遲鈍一點。
小妹說下去:“你們一結婚,小愛梅可以名正言順的姓方。”
老方說:“小妹,看不出你這人同街上三姑六婆沒什麼兩樣。”
小妹又有道理,“大哥,瀟灑這回事,說時容易做時難,何苦叫一個小孩子為你們的灑
脫而吃苦?不是說姓方有什麼好,而是要給她一個名份,將來讀書做事,都方便得多,”
“現在有什麼不便?”老方問。
小妹說:“‘小姐貴姓?’‘姓鄧。’‘住哪兒?’‘住方宅。’還說沒有不便。”
老方似是被說服,看著我。
兄妹很可能是串通了的,算好對白來做這場短劇,我被他們四隻眼睛逼得抬不起頭來,
只得強笑道:“這些細節,將來再說吧,我再也沒有力氣。”
說罷很沒有禮貌的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才臥倒一會兒,便進入夢鄉。
我看到自己的孩子:弟弟正焦急的喊,聽不到叫聲,但嘴型明明是在喊“媽媽”,妹妹
呆坐在一角,不聲不響,眼神卻是盼望的。
我心中非常難過,卻無可奈何。
“陸宜,請你集中精神,發出訊號,從速與我們聯絡,否則我們將被逼把電波升級。”
誰,誰在不斷向我提出警告?
在這種時刻,我無法靜下心來。
我自床上躍起,不,這不是夢境,我再愚蠢也應當想到,有人向我下令,並非想象,而
是事實,而這些人,必然來自我自己的世界,否則他們不會知道我的號碼。我的姓名。
他們要我回去。
通過時間的空間,他們居然可以與我聯絡。
我駭然,一直不知道我們的科學已經進人這種高峰。這時我覺得額角一陣炙熱,伸手一
摸,燙得摔了手。
我撲到鏡子面前去,看到額前的金屬學習儀閃爍如一塊紅寶石。
不不不,這不止是學習儀這麼簡單,那位先生說得對,這是一具接收器,憑著它,有關
方面可以上天入地的追蹤我,把我叫回去。
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這具裝設有這樣的效用,他們到底有多少事瞞著老百
姓?為什麼一直不把真相告訴我們?
聰明如那位先生,當然一看就知道是什麼,一般的愚民,真要到火燒眼眉才曉得發生了
什麼事。
我要去尋找答案,我要智者給我指示。
打開窗戶,我爬了出去。
這次有備而戰,帶了現鈔在身邊。
叫一部街車,往那位先生的住宅駛去。
來開門的是他們的管家老頭,他忘記曾經見過我,上下打量我一番,並沒有表示太大的
好感,達官貴人見得太多,他的身份亦跟著高貴起來,一般普通訪客他不放在眼內了。
“找誰?”他不客氣的問。
我心裏略苦,方中信同我說過,那位先生等閒不見客,我冒昧開口求見,這個管家不知
有多少千奇百怪的藉口來推搪我,這一關就過不了。
我連忙假裝自己,“夫人在嗎,代為通報一聲,衣服樣子繪好了,請她過目。”
老頭猶疑的問:“有無預約?”
“有,請說陸宜來了。”
“你等一等。”他掩上門。
我靠在門前,人已老了一半,求人滋味之苦,至今嘗個透徹。
幸虧有驚無險,不到一會兒,門重新打開,夫人親自來接待。
她笑問:“圖樣與料子都帶來了嗎?”
我心酸兼虛弱地回報笑臉,握住她的手。
夫人迎我進書房。
這不是我上次到過的地方,這可能是她私用的休息室,佈置高雅,收拾得很整齊。
她請我坐,笑說:“夫妻生活久了,設備完全分開,這是我自己的書房,”她停一停,
“只有維持距離,適當地疏遠,感情才可持久。”
我低頭沈吟。
夫人似有感而發,他說下去:“人們所說的形影不離,如膠如漆,比翼雙飛?……完全
沒有必要。”
我仍然沒有搭腔的餘地。
她笑了,“你有什麼難題?”
我指指額前。
“呵,你接收到訊息了。”
“令我回復,我該如何同自己人聯絡?”口出怨言,“從來沒有給過指示,完全由得我
自主自滅。”
“莫急莫急。方中信知道你來此地?”
我搖搖頭。
夫人看著我,“他會著急的。”
她似有點責怪我。
我自辯,“他不贊成我回去,他會阻擾我。”
她在通話器上按號碼,不一會兒,我聽到方中信焦急的聲音,“陸宜,是你嗎,你到什
麼地方去了?”
他已發覺我失蹤。
夫人溫柔的說:“陸宜在我這裏。”
可是方中信惶惶然沒把夫人的聲音認出來,更加慌亂,“你是誰,你們綁架了她?有什
麼條件儘管提出來,切莫傷害她一條毫毛。”夫人又看我一眼,像是說:看,他是多麼愛護
你。
我忍不住說:“老方,我沒事,我在夫人這裏。”
那邊沈默很久,才聽見他惱怒的聲音,“你為何不告而別?急得我頭髮都白了。”
“我抱歉。”
“算了,你有話同夫人說吧,隔半小時我來接你。”他長長太息一聲。
夫人轉向我,“至上的愛是什麼都不計較。”
我訕訕地背著她,不敢抬起頭接觸她智慧之目。
這時候我覺得渺小,在感情方面、五十年前的人比我們要熱烈偉大得多,無以為報。
過很久,我問,“你的先生一直很忙?”
“他有他的朋友,此刻他在樓上書房見客;”夫人微笑,“怎麼,你認為只有他才可以
幫你?”
“不,”我由衷的說:“我情願是夫人。”她丈夫高不可攀。
夫人搖頭,“也不是,他一直奔波,如今有點累,想做些自己愛做的事,保留一些自己
的時間,旁人便誤會他高傲。”
夫人永遠看得清別人的心事,這樣聰明剔透,是好抑或不好呢。
他們倆夫妻已進入心靈合一境界,他一舉手一投足,她都能夠明自瞭解,這是做夫妻的
最高境界,誰都不用靠誰,但又互相支援。
我與丈夫,比起他們這一對璧人,只算九流,關係霧水,欠缺誠意。好不羞愧。
只聽夫人說:“我同你去找小納爾遜。”
“他可以信任?”我聽那位先生提過這個名字。
“絕對可以。”斬釘截鐵。
“他在哪里?可否現在去?”
“他在另一個國家,我們會替你做一本護照。”
“什麼時候方便出發?”
“會儘快通知你,我得先安排一些事宜,”她站起來,“方中信已在門外等你。”
我點點頭。
她送我出門的時候,那位先生也剛在送客,客人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面孔英俊高
傲,雙目如鷹,他看見我一呆,隨即大膽的打量我。
我不習慣,只得別轉面孔。
只聽得夫人同客人說,“原醫生,那件事還沒有解決?”
那原醫生籲出一口氣,濃郁襲人而來。
仿佛所有患疑難雜症的人都聚在這座宅子裏了。
夫人並沒有為我們介紹,我樂得輕鬆,但我覺得原醫生炯炯的目光一直逗留在我身上,
象要在我身上灼出記號。
幸虧方中信的車,在門外響起號角。我朝夫人點點頭,再向那位先生說聲再見,便走過
去。
方中信替我拉開車門,讓我坐好,才與他們寒喧。
我覺得那位先生與原醫生對老方都頗為冷淡。
老方回到車子來咕噥:“一直瞧不起生意人,真沒意思。”
我勸慰他,“何必要人看得起。”
他聽了這話,開心起來,“對,只要你看得起我,我就是個快樂的人。”
我也禁不住笑。
他又憂心起來,“那個年輕男人是誰?”
“他們叫他原醫生。”
“他為什麼象要吞吃你?”
“不要開玩笑。”
“真的,”老方固執起來似一條牛,“這種男人,一看到略為平頭整臉的女人便不放
過,勢凶夾狼,說不定明天就追上門來,你沒有告訴他住哪兒吧?”
“我相信原醫生不是壞人,你別瞎七搭八。”
“這麼快你就幫他?”
“老方,我不認識那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看,你放過我好不好,”我怪叫救命,”
我們還不夠煩嗎,你還要無中生有?”
他沈默一會兒。“對不起。”
“不,我對不起你。”我無精打采的說。
“夫人打算幫你?”
“她古道熱腸。”
“她真可愛,可是不知恁地嫁了個如此陰陽怪氣的男人。”
“何用你多管閒事。”
“不是嗎,說錯了嗎,”老方說:“初見夫人,我才十六歲多些,真是驚豔,回家好幾
個晚上睡不著,老實說,要是她雲英未嫁,我發誓追她。”
“她年紀比你大,”我提醒他。
“又何妨?連這些都斤斤計較,如何談戀愛?”
我忽然明自為何那位先生對老方冷淡,原來他一直單戀夫人。做丈夫的自然對這麼一個
神經兮兮的小夥子沒好感。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他眼若銅鈴。
“老方,別吵了,我可能快要回去了。”
他沒有回答,把車予開得要飛一般。
我知道他心中不快,我何嘗不是,再想找一個這麼肯為我設想的人很難,那邊的那一
位,如果有十分之一這麼關心我,我都不會把車駛上生命大道。
該段婚姻生活令人奄奄一息,勉強而辛苦的拖延著,因為不想蹈母親與外祖母的覆轍。
原來不但相貌性格得自遺傳,命運也是,一代一代延續,難以掙脫注定的情節。
倘若能夠回去,恐怕要提出離異了。方中信令我懂得,男人真正關心女人的時候,會有
些什麼自然的表現,這是本能,這是天性,所謂做不到,即是愛得不夠。
我握緊他的手。第二天我們帶愛梅到海洋館。
她像是有第六感,粘牢我不放,一刻不讓我離開她,同我說話的時候,雙目凝視,似要
用眼睛攝下我的形象,永存腦海。
我們探訪許多珍罕的魚類,買了圖片說明書,向小愛梅朗誦出來。
不一會兒身邊聚集一大堆小朋友,他們都聽故事來了。不由得令我想起自己的孩子來,
每當弟弟或妹妹問起任何事,我都不耐煩的答:“為什麼不問智慧二號呢,媽媽並不是百科
全書,”甚或加多一兩句牢騷,“我倘若有那麼能幹,也不會做你們的奴隸了。”弄得他們
異常沒趣,這天不應該,回去都得改掉。
方中信說這幾天是他所度過的假期中最好的一個。
小愛梅說,下次要把陸君毅也叫來。
她念念不忘於他,怪不得後來終於嫁給他。你怎麼解釋感情呢?
他們的交往這麼早就開始,百分之一百純潔,完全不講條件,最後青梅竹馬的有情人終
成眷屬,應該是人間最美好之婚姻,但在生下我不久,他們竟然分了手。
一點保證都沒有。
海洋館有人造潮汐,發出沙沙聲,一下一下拍著堤岸,我們坐在岸上亭子吃霜淇淋。
我輕輕問小愛梅:“你喜歡方叔嗎?”
她點點頭。
“以後與方叔一齊生活,好不好?”
她看看方中信,問我:“你也與我們在一起?”
我很難回答。
“你是方叔的太太,”她先回答自己,“當然與我們一起。”
說了這句話她放下心來,獨自跑開,去看會跳舞的海鰻。
我與方中信苦笑。
當日夜晚,夫人通知方中信,飛機已經準備好,十六小時之後出發,到某大國的太空署
去見納爾遜先生,為我的前途尋找答案。
我問:“夫人有她自己的飛機?”
“不,他們沒有什麼錢,同時也不大重視物質,飛機是朋友借出來的,叫雲氏五號。”
他停一停,“雲家富甲一方,但很少露面,生活神秘。”
“他們做什麼生意,與你有業務往來?”
“才不,”方中信歎口氣,“雲家做重工業及設計最新武器,在太空上操作的儀器起碼
有百分之六十是他們的產品。”
我即時厭惡地皺起眉頭。
但老方說:“我做的不過是雕蟲小技,不能同他們比。”
我沖口而出,“做糖果有什麼不好?令孩子們快活是至大的功德,不管幼童長大後成為
救世主抑或殺人王,在他們天真活潑之際,都吃過糖果。”
“陸宜,你待我真好,幫我驅逐自卑感。”他笑。
“我是真心的。”
他點點頭,“我知道,你一直沒有對我說過任何好話。”
“你與我同去?”
“自然。”
“愛梅怎麼辦?”
“有保姆照顧她。”
“我不放心。”
他忽然賭氣,“你遲早要走的,放不下也得放,屆時還不是眼不見為淨,一了百了。”
“請留下來照顧愛梅,她還沒有習慣新環境。”
他很為難。“那你呢?”
“夫人會看著我。”
“這樣吧,大家一起行動。”
“開玩笑,太空署不是兒童樂園。”
方中信臉色變了,“你可是要離棄我?一到太空署,能回去即時回去,連一聲再見都省
下?”
我愕然,不敢搭腔,動了真感情的人都會喜怒無常,因付出太多,難免患得患失。
不過老方即時歎口氣,“好好好,為人為到底,送佛送上西,我留此地帶小孩,讓你獨
闖太空署,”
“老方,我……”感激得結巴起來,“我……”
“別再叫我老方好不好,求求你。”
這是他唯一的願望,被愛真是幸福的。
我利用那十多個小時向小愛梅保證“阿姨有事要出門,但三五天之後一定回來。”
愛梅不相信,鼻眼漸漸漲紅,大哭起來。因為媽媽一去沒有回頭,她怕阿姨,以及所有
愛她的人都會失蹤。
她的恐懼不是沒有根據的,終於她失去我,接著是方中信,還有陸君毅。
出盡百寶才把愛梅哄得回心轉意。方中信因為是成年人,沒有人去理會他是否傷心失望。
晚上他幫我收拾簡單的行李,送我到飛機場。
夫人很準時,與我們同時到達。
出乎意料的是,部位原醫生也是乘客之一。
方中信一見他,老大不自在,把我拉在一角,一定要我答應一件事。“說吧。”
“不准同那姓原的人說話。”
竟這麼孩子氣。
我一口應允,“好,我如同他說一個字,叫我回不了家。”
老方笑了:“那我倒情願你同他說個無窮無盡。”
夫人過來問:“你一個人?”
我點點頭。
她說:“原醫生搭順風飛機,與我們一道,”
老方說:“夫人,請替我照顧女朋友。”
他把女朋友三個字說得很響亮,頗為多餘,因為原醫生根本沒有向他看。
他依依不捨與我道別,我們進入機艙。
雲氏五號幾乎立刻起飛。
它的設備優異,座位舒適,據機師說,速度也是一等的。
但我嫌它慢。
夫人一上飛機便假寢,她不是個愛說話的人。
原醫生並沒有與我攀談,他在閱讀筆記。
我最無聊,睡又睡不著,又不想看書,心情不好,再柔和的音樂也覺刺耳,聽得心煩意
亂。
艙外的蒼穹漆黑,無光無影,不知有多大多遠,無邊無涯,我呆呆的坐在角落位,眼睛
向前直視。
回到本家,並不見得會比現在更快樂,為什麼一定要回去呢,象方中信所說,與他到可
可原產地去過神仙一般的生活,豈不優哉悠哉。
夫人開口,“別胡思亂想,趁這機會,鬆弛一下。”她的聲音堅強有力。
我沖口而出,“我不想離開方中信。”
夫人微笑,“這自然,倘若你仍當方中信是普通朋友、未免鐵石心腸。”
“我有犯罪感,丈夫與孩子都等我回去,我卻留戀異鄉,愛上浪子。”
夫人極之開通,她莞爾,“許多女性夢寐以求呢。”連她都打趣我。我黯然,“這並不
是一段插曲。”
夫人說:“人與人之間的緣份真奇怪,你與他竟在毫無可能的情況下相遇,發生感情。”
我內心苦澀,無法發言,這是一段注定沒有結局的感情。
這時坐在前頭的原醫生轉過頭來,“恕我冒昧插嘴,夫人,但只有防不勝防的感情才令
人類蕩氣回腸。”
我剛要張嘴說話,但想起應允過老方的事,硬生生把話吞回肚子。
憂鬱的原醫生充滿男性魅力,與他談話定是樂事,不過答應過人,便得遵守諾言。
夫人同我說:“原醫生是有感而發呢。”
他苦笑他說下去,“無望之愛我最有經驗。”
夫人溫柔他說:“看,又觸動他的心事了。”
方中信雖無原醫生這般高貴的氣質,但他百折不撓,活潑開朗,一句管它呢便把一切困
難丟在腦後,他是名福將,跟著他日子多舒暢。
原醫生又恢復沈思,去到一個深不可測的境界。
我感慨的問夫人:“怎麼沒有一個快樂的人?”
“有呀,方中信就是。”
“現在因為我,他也不開心。”
“不會的,方中信最可愛的地方便是不貪心不計較,即使你最後離開他,他也會想:曾
與陸宜渡過一段適意的日子,夫復何求。”
我落下眼淚。
“他確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快樂人,我們妒忌他。”夫人說。
侍應生捧上食物,夫人選了一隻水果,我搖搖頭。
飛機載著我們到達另一個國度。
道別時原醫生含有深意的與我握別,“陸小姐,希望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他翩然而去,真好風度,真好相貌。
夫人陪我前往太空署,我的心忐忑不安,似孩子進入試場,喉嚨忽然乾涸,胃液翻騰,
太陽穴抽緊,想去洗手問。
夫人拍拍我的背,表示安慰。經過好幾重手續,我們終於見到金發藍眼的納爾遜準將,
沒想到他英偉如表演明星。
我十分驚異。
他們這年代競有這許多出色的男性,做女人一定很幸福。
他伸出手來,“你一定是陸宜小姐了。”
“是的。”我與他握手。
“夫人已將詳細情形告訴我們。”
我如病人見到醫生般地看著他。
他說:“真是稀客,儘管太空署檔案中什麼千奇百怪的個案都有,到底很少人會似陸小
姐般迷途。”
我苦笑。
“陸小姐,這件事其實還得靠你自己。”
什麼,走了這麼遠的路,經歷這麼多苦楚,還得靠我自己?
我驚疑的看著他。
納爾遜指著我額角,“你的接收儀是唯一可以與他們聯絡的東西。”我忍不住問:“什
麼是接收器,告訴我,我有權知道。”
“自幼種植,與腦部相連。”
“有什麼用?”
納爾遜一呆,“用未追蹤控制你每一個思維,你不知道?”
我張大嘴,如置身萬年玄冰之中,“你的意思是,我無論動什麼腦筋,都有人會知道?”
“是。”
“誰,誰會這麼做?”
納爾遜更加意外,“當然是你們的政府。”
“你的意思是,我們根本沒有自由?”
“我不會那麼說。”
我憤怒,“連思想都被接收,不可能尚余自由。”
納爾遜托著頭,“讓我給你一個譬喻,”他側側頭,“有了,你知道電話,我們的通話
器?”
我點點頭。
“如果在通話器上安裝竊聽器,講電話的人便失去自由,但不是每具電話上有竊聽器。”
“有問題的人,思想才被截收?”
“對,陸小姐,你終於明白了。”
“納爾遜先生,你何以這麼清楚它的功用?”
“我們的未來,即是你的現在,在這一刻,我們世界有一般勢力正致力研究這種儀器。”
呵。
納爾遜笑,“其實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想知道別人的心裏想什麼。”我猶自問:“為什
麼政府要控制我們?什麼樣的人才算是有問題的人?有什麼標準?”
夫人溫和的說:“別問大多了。”
我低下頭。
納爾遜同情他說:“幸虧我不是雙陽市市民,否則真得反抗到底。”夫人說:“或許你
同陸宜講一講,她如何回去。”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心底發出:我不要回去那可怕的地方。
“我們將儘量協助她,相信她那邊的空間科技人員會接收她。在這裏,我們首先要做的
是加強她接收器電波之頻率,讓那邊明晰接收,獲得指示。”
我霍地站起來,“納爾遜先生,我不要他們知道我在想什麼,因為我根本不願意回去。”
納爾遜又一次表示訝異,“可是八五年不是你的年代,你在這裏不會覺得快活。”
我沈默。
“而且你必須回去。”
我握緊拳頭,“他們會拿我怎麼樣?”
“他們會摧毀你的腦部活動,使你死亡。”
我驚俱的向夫人看去。
夫人說:“這是真的。”
納爾遜繼續,“你會漸漸頭痛,發作的頻率一次緊如一次,終於支援不住。”
我把臉深深埋手中。
“陸小姐,他們也有不得已之處,你的意外擾亂大自然規律,你不能在歷史中生活。”
“規律,還有什麼規律?”我悲涼的問:“毀滅地球只要按一個鈕,卻任由饑荒地震帶
走千萬人性命,還有什麼大自然的定律可言?”
納爾遜與夫人皆無言。
自覺失態,短短日子,已被方中信寵壞,說話放肆,批評五十年前的同類,口氣如土星
人。
過一會兒納爾遜說:“這次回去,你體內的原子排列受到騷擾,於壽命期限來說,有不
良影響。”
他講得那麼斯文,其實想說:就算回到本家,你也不會活至仙壽恒昌。
“準備好了嗎?”
我點點頭。
“請隨我來。”
他帶我到實驗室。
大限已至,反而輕鬆,笑問:“法蘭根士坦男爵創造科學怪人的地方,也與此類似?”
納爾遜笑,碧藍的貓兒眼閃出慧黠的光芒。
“陸小姐,在加強電波之前,哦們要弄一個小詭計。”
“是什麼?”
他看一看夫人。“我們想替你隱瞞一點事實。”
我明白了。
既有雷達裝置,便有反雷達裝置,納爾遜自然可以幫我這個忙,使我保留不願意透露的
思維。
我露出笑容,“可以嗎,我們可以騙倒五十年後的科學嗎?”
自覺有點可恥,于自身有益的時候,“他們”立刻變成“我們”。
幾時學得這樣壞?頓時紅了臉。
只聽得納爾遜回答說,“這個實驗室,五十年後未必造得出來。”他臉上略露自傲之色。
我相信他。
“請到這邊來。”女助手喚我。
她協助我換上寬大舒適的袍子,躺在長沙發上。
忽然覺得寧靜,心思平和,不自覺的瞌上眼,微笑起來。
瑣事不再擾神,縱使挂念母親,也沒奈何,只得暫且撒手。
“陸宜。”
是那熟悉的聲音,他語氣稍霽,仍帶強烈命令性。
“很好,你終於決定回來,非必要時,我們不打算犧牲你。”
聲音較從前清晰得多,就象有人在身邊說話般。
“十天後,即是七月十四日下午四時,請把車子駛往日落大道甘三公里處,我們會接引
你回來。”
呵,只給我十日。
“陸宜,你要遵守指示,不要拿生命冒險。”
我默默,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現在孩子同你說話。”
“媽媽。”這是弟弟。
我很高興,這個頑皮蟲,給我多少煩惱,一刻不停,有一度我叫他“弟弟噪音製造者。”
妹妹也來了,“媽媽,”她帶哭音,“你快回來。”
好,我回來。
“陸宜,記住,十日後下午四時,日落大道。”
這是名副其實的死約。
~待續~
於02年6月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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