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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0月28日
時序進了秋天之後,微微的涼意總是讓我快樂不起來。
因為Kevin提醒我,表姐又要來了。
是啊,紀盈表姐又要來了。
表姐是台北人,每一年都要來我們這兒玩一趟,可是,後來的她,
不是來這兒玩,是來悼念的。
每一次,都是我陪她去的,因為,只有我深知那一段過往,
是如何在表姐的心裡重創了一道疤,至今仍未復原,而我也不知道,
究竟有沒有復原的一天。
遺憾往往是最難忘記。
對表姐來說,也許這是一場永遠無法清醒的惡夢了。
每次去火車站接表姐,我總是要在她走出出口時,先給她一個擁抱,
因為她總是在火車上一邊流淚、一邊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
愈近高雄她的淚就愈流愈不止。
每次的擁抱,總讓我又發現表姐的更形瘦弱。
每次看見她時,總是灰暗的衣服,她總是不帶什麼行李,
總是帶著那只音樂盒和一疊信件。
雖然已經過了這些年,而每次看見表姐,
卻總是覺得她彷彿還停留在那個初秋的傍晚,
後面流過的時光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她的人生已經停格再怎麼樣似乎也無法往前了。
那悲傷,也永遠停駐在表姐的人生裡了。
也許這是一種宿命吧,表姐註定要守著這些過一輩子。
該怎麼勸呢?這幾年來,連安慰的話我都很難說出口,愈說愈顯得殘忍,
因為真正痛的人不是我。
該怎麼說呢?
這一切,都要從那年夏末說起,那年,表姐二十三歲。
每年的這個時候,表姐紀盈都會來我家玩,從小我們就是最佳姐妹,
雖然相差了好幾歲,但每每有壞念頭時,
表姐總是比我還要興奮,玩得更瘋。
我也都不叫她表姐,我都是「阿盈阿盈」的叫她,她都是叫我「芬~~」,
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我們相聚之時,
她總是一個人頂著草帽穿著背心短褲,
來高雄找我渡假,夏末的高雄,溫度才不至於那麼燒烤。
我看了看錶,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怎麼表姐還沒來?
我有點急燥地在家裡走來走去,平時這個時候早到我家了。
該不會被綁架了吧?不不,不可能,表姐那麼鬼靈精,
一定不會那麼笨被綁到,如果真的被綁,那算是那名綁匪的三生不幸。
可是…很難說耶……她天生樂觀,
以為所有的高雄人都像我這麼純真善良,
說不定人家找上她這個大路痴問路,她還會幫人家帶路咧!
愈想愈不對,我的心也愈來愈七上八下,又不敢出去找,怕她打電話來。
哎,可真折騰死我啦!
電話響啦,哈哈,說人人到,應該是表姐沒錯。
「喂?阿盈妳死哪去啦?!要搞失蹤也不是這種搞法!
趕快來啦,豬頭!」
「喂……呃…請問妳是……芬芬嗎?」
啊?一個男生的聲音,還是我聞所未聞的,
怯生生的語氣大概是被我嚇到了。
「你是誰呀?報上名來。」我口氣甚兇地。
「請問……紀盈是妳的朋友嗎?」
「她在哪裡?!她是我表姐!」我頓時緊張了起來,
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漫延開來。
「她..她現在在醫院……她的身上除了証件之外
還有一張寫著妳的名字和電話的紙條,妳能來一趟嗎?」
醫院!我的耳朵有沒有聽錯?!
「她怎麼了?怎麼會在醫院?出了什麼事?!」
「呃…..這個說來複雜,總之,妳現在能來醫院一趟嗎?」
「好好好,哪家醫院?我馬上去!」
掛上電話之後,我匆匆忙忙地穿上布鞋,連走帶爬地衝出家門。
阿盈出事了!
我的腦袋一片亂烘烘,對於這個消息尚無法消化。
衝到了醫院,我慌張地跑向櫃台,還來不及開口,就只見一個男人向我走
過來,開口問我:「妳就是芬芬嗎?」
「是是是,我表姐在哪裡?!」我還來不及喘氣,又跟著他衝進了病房
裡。
天啊……阿盈……
一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表姐,雙眼緊閉,臉上及手臂上有著些許擦傷,
最令人難過的是她的左腳…被重重紗布包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我,
只能心疼地看著表姐,眼淚就要滴下來……
我轉過頭去,看著方才帶我進來的那個男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表姐怎麼了?她怎麼會傷成這樣?!」
對方穿著西裝打領帶,看起來很斯文的一個男人,不過有點年紀。
「這個…..說起來有點陰錯陽差,也算是我的錯吧……」
「發、生、了、什、麼、事?」一聽是他的錯,我的心裡霎時發火,
雙手交 叉死瞪著他。
「事情是這樣的……妳表姐的草帽被風吹落在馬路上,她一邊舉起手一邊
上前想把草帽撿回來,可是那時候的我剛好瞄了一眼紅綠燈之後,
就轉頭和我旁邊的朋友說話,沒見到她舉起來的手,所以…就不小心撞到她了。」
「粉好…粉好…」我咬牙切齒地說著,修養立刻盪然無存。
「你眼睛有毛病啊?你瞎了啊?一隻手在你面前晃啊晃的連眼角餘光都沒
瞄到?我表姐跟你有仇啊?你居然撞斷了她一條腿?!」
愈說愈氣,很想揪住他那一條花領帶勒死他。
「沒有撞斷吧,醫生說只有骨折……」
那個男人被我逼得節節敗退,直退到房門口。
「他****你是想撞斷才甘心啊?!」我真的揪住他的領帶吼了出來。
「小姐,妳不要那麼激動……」他舉起雙手適圖安撫我。
「如果今天撞的是你老母你會不會激動?」
「可是…這不能相提並論……」
「去你的相提並論!」我將他踢出房門,在他面前重重關上。
以為我們學生好欺負啊?去!
我回頭望向表姐,眼淚又一下子湧了上來,看著平常和自己四處活蹦亂跳
的表姐,
如今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我坐到了床邊,一邊摸著表姐的手、一邊忍不住埋
頭哭了起來。
沒想到,表姐的手輕輕地回握了我的手。
我驚喜地抬起滿臉淚痕,看見表姐張開了眼睛說:「芬~~哩靠北唷?」
隔天當我帶著老媽燉的雞湯去探望表姐時,她已經恢復生龍活虎的模樣了。
我打開房門時,看見她正在打上石膏的腳上用黑筆畫畫。
「喂,阿盈,妳有病唷?」我放下雞湯,拍了她的腳一下。
「嘿,妳輕點,對啊,我現在是病人耶……」
「哪…我媽叫我拿來給妳吃的。」我打開裝湯的鐵飯盒,盛了一碗給她。
「妳媽巴不得肥死我啊?第一天就給我吃這麼補的?」
「還挑啊?我想吃都還沒得吃咧……」我在床邊坐下,「怎麼樣?好一點沒?」
「什麼都好,就是醫院的伙食不好。」表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哈,很遺憾,短時間之內,妳還是必須吃這些,因為醫生說妳撞得不輕,
只有腿骨折似乎太匪夷所思,加上妳流了一點血身體粉虛,我又不想當服
侍太后的小李子……綜合以上各點,我想一個月的刑期是跑不掉啦。」
「不會吧,有那麼嚴重嗎?」表姐瞪大眼地看著我。
我聳聳肩,「就是這麼嚴重囉…哎,難得妳下來,這回沒搞頭了。」
「嘿嘿……那可不一定。」表姐一臉詭異的笑。
我看著她,眼裡打了一個問號。
「妳知道嗎?那個撞我的人,今天下午有來看我。」
「喔?他還敢來唷,昨天被我罵得狗血淋頭。」
「哈…就是妳昨天把他罵得狗血淋頭,所以今天他一臉愧疚的來見我。」
表姐開始對我描述下午時的情景:
「下午的時候啊,他拿著一束花來見我。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就是那個撞我的人,
所以我一臉疑惑的看著他。
他對我笑了笑,然後很正經的跟我說:『對不起。』
我還是看著他,不發一語。
他也開始覺得很奇怪,怎麼我都不說話?
他小心地看著我說:『難道,妳是啞巴?』
我一聽,瞪大眼睛,準備發火,突然靈光一閃,於是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
無言地點頭。
他噢了一聲,更愧疚地對我說:『真的很對不起。』
我微笑,搖了搖頭。
他把花插進桌上的花瓶裡,坐在我床邊跟我說:『紀盈…小姐,是嗎?』
我看著他,又點了點頭。
『真的很對不起,我撞到了妳,昨天妳的表妹來了,她劈哩趴啦的罵了我
一堆,我本來一直想不透她為什麼那麼生氣,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妳……』
『再怎麼說對不起,都無法彌補我已經造成的錯,我想我現在能做的,
就是負起妳的醫藥費,妳放心,我絕對會負責到底。』
從頭到尾,我只有一直點頭的份,他說完之後,請我好好休息,然後就走了。
我想他明天還會來吧……」
表姐得意的說完下午的經過,我實在不得不佩服她的臨場反應,連人躺在
醫院裡,都有辦法惡作劇。
不過,「幹的好!」我對表姐說:「那種人就是要整整他,給他一點教訓!」
那個男人真的說到做到,他跟表姐說,他姓楊,叫楊昇佑。
他還請表姐在紙上自我介紹,表姐也乖乖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紀盈,還ps說叫她阿盈就好。他看完之後大大稱讚這是個好名字呢,真是笑死。
他通常在下午來,當陽光照到窗台上那盆萬年青時,他就會出現在醫院裡,
常常帶一束花來,有時候也帶些麵包什麼的給表姐吃。
可是,表姐都不說話的話,是很悶的,他只好一個人唱獨角戲。
如果他帶吃的來,表姐就一邊吃著,一邊聆聽,如果他帶花來,
表姐就專心地張著眼睛看他說話。
然後,等我晚上來的時候再拍案叫絕地向我報告。
哈……我開始愈來愈同情這個男人了。
為了讓表姐開心,他賣力地向表姐說了許多事,
表姐也很配合的,時而微笑、時而大笑,顯示他談話內容精彩程度的不同。
有時候表姐也蠻憋的,一直忍著脹紅著臉不說話,他竟然還以為表姐不舒服,
趕緊扶表姐躺下,問表姐是不是累了,想休息?
表姐馬上點點頭,等他離開之後在棉被裡笑到不行。
真的好絕唷,這一招也只有表姐想得出來。
每次看表姐表演著那個楊昇佑對她拚命說話的表情時,真的很爆笑。
後來,有一天晚上我去看表姐,兩個人哈哈大笑一陣完了之後,
我問表姐:「阿盈,妳打算哪時候謎底揭曉啊?」
「還不到時候呢,我還沒玩夠。」
「想想楊昇佑也蠻可憐的ㄋㄟ……每天來裝肖ㄟ取悅妳。」
「那就改名叫莊孝偉啊,啦啦……」表姐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芬~~~看看妳表姐可憐的這隻腳,都是誰害的啊?還有醫院那令人想吐的伙食……」
「嗯……這樣說起來也是啦,算他活該吧。」
所以,「紀盈是啞巴」的這齣戲碼就繼續的演下去,有時候我不小心跟楊昇佑碰到面,
也很配合地客串一下「啞巴的表妹」。
隔天,表姐又想出了一個方法來整楊昇佑。
她寫在紙上告訴他說,她想出去走走,要他弄一張輪椅來。
楊昇佑雖然很為難,但還是跑遍醫院上下去搞了一張輪椅來,
他小心的把表姐扶上了輪椅,推她出去走走。
在醫院外青草地旁的小徑上,楊昇佑緩緩地推著表姐,然後又開始說了話起來。
「知道嗎?紀盈,我愈來愈喜歡跟妳說話了。」
表姐又捂著嘴偷笑,心裡想著:「只有你在說吧,笨蛋。」
他又說了:「很奇妙的是,我愈來愈期待每天下了班之後來見妳的時光,
和妳說著今天發生的瑣事,就算那些事在當時令我煩悶不已,但向妳訴說的時候,
那煩悶好像也就隨著我說出口而煙消雲散。」
「很奇妙吧。」他低下頭笑笑地看了看表姐。
表姐的心裡只是大喊不妙,開始擔心了起來。
「其實,這一個月,我過得很快樂,每天陪妳說話,雖然妳不能回答我什麼,
但妳的一個眼神,就勝過了千言萬語,我知道妳都明白我所說的話。
有時候,妳也會寫在紙上,告訴我一些妳的感覺,比方妳不喜歡吃奶油麵
包或者妳不喜歡嗆鼻的香水百合,妳的字清清秀秀,就像妳的人一樣。」
表姐靜靜的聽著,她似乎隱約知道接下來他要說的是什麼,又不太敢聽下去,
她怕自己會承受不了……
「最近,我有了一個想法,也許,這是一種緣份吧。上天讓我撞到了妳,
讓妳受了一些傷,好讓我有這個機會可以去認識妳、照顧妳,祂知道在我
一直尋尋覓覓的,就是像妳這樣的女子。」
他停下了腳步,在表姐面前蹲了下來。
「妳明天就要出院了,我想了很久該送妳一個禮物,我找到了這個音樂盒,
我想把這個音樂盒送給妳。」
他打開了音樂盒,輕輕的鋼琴彈奏聲流洩出來。
「妳喜歡嗎?」他深情地看著表姐問道。
表姐的眼眶含淚,一點頭,淚落在了音樂盒裡。
表姐想起了這一個月來的點滴,楊昇佑真的很認真的照顧她,每天來陪伴她,
他不是只有丟下一大筆醫藥費就算了事,他的誠意,表姐看在眼裡。
只是,表姐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子的發展。
那麼,這個惡作劇應該如何收拾?
他又低下頭思索著開口了:
「我知道,妳不能開口說話,這一個月來,我也一直陪伴著妳,我想我已
經非常明白,自己選擇了一個什麼樣的女孩。」
他抬起頭來再度看著表姐:「紀盈,妳願意讓我照顧妳一輩子嗎?」
表姐含淚地輕輕搖了搖頭,她很想呀!可是,怎麼能夠叫她一輩子不說話呀!
如果拆了這個騙局,而楊昇佑,還會像現在一樣嗎?
他不會生氣嗎?他不會氣得轉頭離去嗎?
天啊……表姐的心裡,萬分地有苦難言呀!
楊昇佑牽起了表姐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我知道,也許妳為了這個殘疾而自卑,妳認為妳配不上我。可是,我是
真心的想照顧妳,妳毋須自卑,在我眼裡,妳永遠是最好的。我就是要妳。」
他把音樂盒放在表姐的膝上,再度起身,在表姐身後推著輪椅:
「我知道,我這麼突然的告訴妳,妳一定很驚訝吧。我不要求妳馬上給我答案,
妳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
他又停了下來,蹲下來看著表姐:
「紀盈,我不是想嚇妳,只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妳,」
他像是下定決心般地,「我愛妳,紀盈。」
表姐的眼淚滴得更慘了。
「芬~~怎麼辦、怎麼辦?」當天晚上,表姐看到我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跛
腳螞蟻,

邊拄著拐杖來回的走一邊大喊怎麼辦。
我的眼神跟著她走來走去,看得快抽筋了。
「還能怎麼辦?告訴他實情呀,告訴他其實妳不只眼神會說話,
其實妳真的會說話呀!」
「不行不行,他會氣瘋的啦!」表姐還是一拐一拐地走著。
我看著桌上的那只木質音樂盒,問表姐:「阿盈,妳喜歡他嗎?」
表姐停下了腳步,開始扭扭捏捏:「其實,他人也挺不錯的啦……這一個
月來每天都來看我,對我也很體貼也溫柔……而且他還不嫌我是個啞巴。」
「可是,妳又不是啞巴,妳會說話啊,這下子他一定更愛妳啦,
原來他愛的是一個正常人。」
「那可不一定!萬一,他喜歡的就是那種不說話的、很文靜的女生,結果
其實我是一個很聒噪的女生,如果他又是最討厭這種愛講話的,那怎麼辦?」
「阿盈,妳總不可能一輩子當個不說話的啞巴吧,妳會因憋話而死。」
「哎唷!就是這樣才煩嘛……」表姐一把坐在床沿,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事實就事實,妳瞞得現在,瞞不了一輩子。」
我對表姐提出最理智的建議 :「如果妳真的喜歡他、想跟他長久下去的話,
我看,妳還是老實說了吧。」
「可是,如果,他從此不理我了怎麼辦?」
「那對妳跟他也算是一種好事,讓他看清妳,也讓妳看清他。」
「哎……好吧,也只能這樣了。」表姐低著頭、沮喪地說著。
沒想到,事實卻永遠無法說出口了...
隔天下午,當陽光已經從萬年青上跳過的時候,楊昇佑還是沒有來。
表姐左等右等,就是沒見到他的人。
表姐很焦急,於是拄著拐杖,走出病房門口,站在走廊上張望著。
她看見長長的走廊,靠進門口那一端,一群醫生及護士推著一張病床,
急急忙忙地推進來。
床上的那個人似乎滿身是血、傷的很重。
表姐看著,慢慢的,病床由遠而近慢慢的推進來,當那張病床經過表姐身
邊時,她只覺得天昏地暗,那人身上的血,似乎流到了表姐身上,怵目驚心的鮮紅,
蓋天漫地的籠罩著表姐。表姐撐不住拐杖了,她覺得這是一場惡夢,她想趕快醒來。
沒有人可以扶持她,她只能毫無選擇地掉落下去,掉進很黑、很黑的那個
洞裡,她想睜開眼睛看仔細,可是她不能……
她掩面痛哭,哭喊得聲嘶力竭……
在太平間裡,表姐靜靜地站在一旁,面無表情,
我也只能沈默地站在她旁邊,悄悄地望著她。
楊昇佑在被送進醫院時就沒有生命跡象了,儘管如此醫生還是急救了半個
小時,才宣告死亡,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被一台砂石車從後面狠狠撞上,整台車壓得扁扁的。
車上的那束鮮花和卡片,全染了他的鮮血。
表姐的手裡,正緊緊地握著那張卡片。
她開口了:「芬,如果像昇佑說的,是上天讓我們相遇,那麼是不是上天
要懲罰我的惡作劇?」我只能無言以對。
表姐打開了那張卡片,再度看著楊昇佑生前寫給她的話:
『阿盈:?恭喜妳出院。 昨天晚上我輾轉難眠,想著今天妳將給我的答覆,
心情就非常緊張。不過,其實我也想過了最壞的結局,
如果,妳給我的答案是NO,那也沒關係。我也希望能夠一直照顧妳,
陪妳一起找到妳更願意讓他照顧的人選。這也是我愛妳的方式之一。
會一直愛妳的昇佑 』表姐看著,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她失控地上前抱住楊昇佑已冷的身軀大喊:
「我也愛你呀!昇佑……我的答案是願意呀!昇佑,你聽見了沒?你聽見
了沒?我是紀盈,我不是啞巴,我會說話呀…….」
我看著表姐,眼淚也不由自主的落下,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這個惡作劇,我也是幫兇。
「昇佑……這也是你給我的惡作劇嗎?這是你要報復我欺騙你的代價嗎?
昇佑……我知道我錯了……你醒過來好不好……」
表姐哀哀地在他耳邊說著:「你怎麼可以,在說了愛我之後就離我而
去……
你怎麼可以,永遠不給我機會說 ……我愛你呀……昇佑…要怎麼樣你才
能醒過來呀……」
表姐哭得肝腸寸斷,連聲音都沙啞。
她跌坐在地上,任由淚如雨下。
「昇佑……你要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呀……」
那一年,表姐二十三歲,楊昇佑二十八歲。

這天下著濛濛細雨,我陪表姐到楊昇佑的墓上香。
表姐抱著那只音樂盒和一疊信,那是她這一年來寫給他的信。
她把音樂盒開啟,放在墓穴旁邊。
她一邊燒著信,一邊向楊昇佑說著話:
「昇佑,我昨晚又夢見你了。只是這一次的你不再是滿身鮮血地來見我,
你和從前一樣,在放假時穿著襯衫和牛仔褲,告訴我你今天去逛街那樣。
你還故意帶著我那時候最討厭吃的奶油麵包……你是不是原諒我了呢?」
她看著墓碑上小小的楊昇佑的相片,向他報告這一年來的生活。
「台北是愈來愈擁擠了,好像愈來愈沒有我容身的地方。我常常在入群中
走著,就覺得
好害怕,彷彿這不是我從小生長的都市。連雨淋起來都特別的寒冷,
打在身上好像要置我於死地那樣……也許,你原諒我了,可是,上天還不
願意原諒我。
因為我輕蔑了你對我的感情,這是最不可饒恕的罪名,所以,祂那麼匆促
地帶走了你,讓你能夠在下輩子遇見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是嗎?」
她繼續低低的對楊昇佑說著,眼淚又不小心掉了下來:「可是,昇佑,我
覺得很不公平,祂怎麼可以那麼殘酷,連讓我說一聲愛你的機會都沒有,
至少也要讓你明白,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可惡,
因為我也愛上了你,祂怎麼可以連讓我說這一句的機
會都沒有,我怕你誤會我呀…昇佑……」
我遞上了面紙給表姐,可是她好像沒有看到,她的眼淚落在地上,和雨混
在一起。
「我只是忘了說愛你……」表姐低著頭,伏在楊昇佑的墓穴上痛哭。
從那時候開始,每一年楊昇佑的忌日,表姐就會從台北來高雄找我,
一起去看他,跟他說說話。
那時候開始,表姐就不再活蹦亂跳著叫著我:「芬~~~」。
我也不敢再笑嘻嘻地「阿盈阿盈」的叫她,每次看到她,我就變成了啞巴,
只能在她哭得聲淚俱下 時,摟著她。
那時候開始,表姐的臉上就很少笑容,她已經把這個罪全部扛下,
而且似乎打算扛一輩子。她封閉了自己的快樂,她縱容悲傷全年無休。
我不知道,表姐還要這樣下去多久,我也不知道,如果楊昇佑看見,
他會怎麼樣勸表姐。
我只知道,今年,表姐已經二十八歲了。

於02年10月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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