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 兄 ， 有 會 寫 情 信 的 電 腦 程 式 嗎 ？ 」

阿 拔 ， 三 十 一 歲 ， 現 為 一 中 型 公 司 的 電 腦 部 主 管 ， 最 近 半 年 瘋 狂 迷 戀 隔 壁 公 司 的 美 女 ， 卻 苦 於 無 從 入 手 而 陷 入 極 度 苦 惱 之 中 。

「 你 在 公 司 裡 不 是 一 向 英 明 神 武 、 意 氣 風 發 的 嗎 ？ 」

「 對 …… 不 過 ， 當 她 在 我 附 近 時 ， 」 他 靦 腆 地 道 ： 「 我 就 …… 就 像 撞 邪 一 樣 …… 說 不 出 話 來 …… 。 我 懷 疑 …… 你 信 我 …… 被 落 降 。 」

枉 他 還 是 公 司 的 高 級 行 政 人 員 ， 連 這 些 話 也 說 得 出 口 。 不 過 ， 他 面 對 夢 中 情 人 時 的 確 語 無 倫 次 ， 心 智 盡 失 。 為 了 表 明 心 跡 ， 他 決 定 寫 一 封 熱 情 洋 溢 、 動 人 心 絃 的 情 信 。

「 沒 有 程 式 會 寫 情 信 的 。 你 也 知 道 ， 電 腦 根 本 沒 有 創 作 能 力 。 」

「 不 過 ， 我 聽 說 有 個 叫 圖 林 (Turing) 的 人 工 智 能 學 家 說 ， 如 果 把 一 個 人 和 一 部 電 腦 分 別 關 進 兩 個 房 間 裡 ， 另 一 個 人 隔 著 房 門 和 裡 面 的 人 或 電腦 談 話 ， 而 分 不 出 房 裡 的 是 人 還 是 電 腦 的 話 ， 電 腦 就 有 和 人 一 樣 的 智 慧 。 」

「 別 信 這 些 笨 話 。 人 可 以 創 造 電 腦 ， 電 腦 可 以 反 過 來 創 造 人 嗎 ？ 」 我 見 他 有 點 失 望 ， 安 慰 道 ： 「 不 過 ， 我 有 個 能 測 試 情 信 感 人 程 度 的 程 式
。 」

我 啟 動 程 式 ， 熒 幕 上 出 現 了 一 張 俏 麗 清 秀 、 明 眸 皓 齒 、 長 髮 披 肩 的 女 顏 。 我 當 然 不 會 告 訴 他 這 就 是 我 夢 中 情 人 的 容 顏 ， 「 你 向 她 讀 出 情 信
後 ， 她 就 會 給 你 打 分 。 分 數 有 五 個 等 級 ： 從 最 壞 的 「 忘 掉 你 」 、 「 恨 死 你 」 、 「 不 理 你 」 、 「 接 受 你 」 ， 到 最 好 的 「 愛 上 你 」 。 最 後 ， 還 會 給 你 一 點 意 見 。 」

「 聽 來 還 不 錯 。 」 他 連 連 點 頭 ， 「 不 過 ， 「 忘 掉 你 」 怎 會 是 最 壞 ？ 」

「 你 沒 讀 過 Milan Kundera 的 The Book of Laughter and Forgetting 嗎 ？ 忘 掉 就 連 最 後 一 點 感 情 也 沒 有 。 」

「 有 道 理 。 」 阿 拔 滿 意 地 點 頭 ， 繞 室 踱 步 ， 七 步 成 詩 ， 不 ， 七 步 成 「 情 信 」 ， 完 成 後 ， 對 電 腦 唸 道 ：

親 愛 的 Ⅹ Ⅹ Ⅹ 小 姐 ：

自 見 到 妳 後 ， 我 便 被 妳 深 深 吸 引 。 妳 那 纖 細 的 心 思 ， 就 像 狐 狸 一 樣 敏 捷 。 妳 那 十 根 修 長 的 雪 白 手 指 ， 就 像 蜘 蛛 的 爪 。 妳 那 雙 黑 白 分 明 的 眼 睛 ， 就 像 老 虎 一 樣 炯 炯 有 神 ......

還 未 讀 完 ， 電 腦 已 經 說 ： 「 恨 死 你 ！ 我 不 要 這 些 。 你 應 該 寫 些 叫 我 感 動 的 東 西 ， 像 對 我 的 思 念 。 」

阿 拔 得 到 啟 示 後 ， 馬 上 回 家 動 筆 ， 三 日 後 再 出 現 。

親 愛 的 Ⅹ Ⅹ Ⅹ 小 姐 ：

自 見 到 妳 後 ， 我 便 被 妳 深 深 吸 引 。 如 果 妳 是 熾 熱 的 太 陽 ， 我 就 是 向 日 葵 。 如 果 我 是 米 奇 老 鼠 ， 妳 就 是 精 緻 可 愛 的 老 鼠 夾 。 如 果 妳 是 個 華 麗 漂 亮 的 垃 圾 筒 ， 我 就 是 一 堆 垃 圾 。 如 果 我 是 個 終 日 在 街 上 流 離 浪 蕩 的 癮 君 子 ， 妳 就 是 我 辛 苦 尋 覓 的 「 四 號 仔 」 ......

同 樣 還 未 讀 完 ， 電 腦 已 經 打 分 了 ： 「 不 理 你 。 這 封 信 就 像 一 堆 垃 圾 。 」

他 顯 然 大 失 所 望 ， 我 說 ： 「 老 友 ， 別 垂 頭 喪 氣 ， 抬 起 頭 來 ， 你 已 成 功 了 一 半 ， ...... 我 建 議 你 ， 下 筆 不 但 要 表 示 對 她 的 思 念 ， 還 要 表 現 出 你 個 人 的 獨 特 之 處 ， 讓 她 傾 慕 你 。 」

阿 拔 屢 戰 屢 敗 ， 屢 敗 屢 戰 ， 但 越 戰 越 勇 ， 五 日 後 重 出 江 湖 。

親 愛 的 Ⅹ Ⅹ Ⅹ 小 姐 ：

自 見 到 妳 後 ， 我 的 思 緒 已 被 你 那 張 俏 麗 的 容 顏 抓 著 。 妳 有 純 潔 漂 亮 的 臉 孔 和 純 白 如 紙 的 心 靈 ， 然 而 ， 人 心 難 測 ， 世 途 險 惡 ， 你 需 要 一 個 強 者 保 護 。 如 果 沒 有 我 ， 誰 能 解 妳 心 中 的 寂 寥 ？ 誰 和 妳 分 享 歡 樂 和 哀 愁 ？ 誰 護 送 妳 夜 歸 免 受 色 魔 的 威 嚇 ？ 誰 替 妳 拉 上 窗 簾 免 受 好 色 之 徒 偷 窺 ？ 誰 替 妳 抓 老 鼠 和 打 蟑 蝍 ？ 誰 幫 妳 開 煤 氣 自 殺 ？ ......

「 忘 掉 你 ！ 再 見 ！ 」

他 一 聽 ， 痛 苦 地 用 雙 手 按 著 耳 朵 ， 仰 天 長 歎 ， 「 怎 會 這 樣 ？ 這 已 經 是 我 寫 的 最 好 的 。 我 已 把 對 她 的 所 有 思 念 ， 藝 術 轉 化 入 這 封 信 裡 。 」

「 依 你 的 才 情 來 看 ， 我 想 你 寫 情 詩 好 了 ， 保 證 以 後 豔 褔 無 邊 ， 就 像 我 那 個 姓 鍾 的 朋 友 。 」

誓 不 低 頭 的 阿 拔 堅 持 寫 情 信 ， 沉 定 思 痛 七 日 後 再 戰 江 湖 。 這 次 他 拿 出 三 大 頁 的 信 紙 ， 叫 我 站 遠 點 ， 然 後 對 著 電 腦 輕 輕 細 語 。

這 次 看 來 非 常 成 功 ， 他 順 利 唸 完 三 頁 。 畫 面 的 美 女 也 一 直 展 示 如 花 初 綻 的 笑 容 ， 然 而 ， 我 察 覺 她 的 臉 孔 正 似 笑 非 笑 地 慢 慢 擴 展 、 變 形 、 扭 曲 ， 內 心 像 在 經 歷 極 度 矛 盾 的 掙 扎 ， 突 然 「 砰 」 的 一 聲 ， 整 個 畫 面 完 全 崩 潰 ， 變 得 支 離 破 碎 ， 賸 下 一 片 白 霧 在 熒 幕 上 慢 慢 飄 動 ， 像 一 隻 幽 靈 ， 一 隻 被 虐 待 致 死 、 含 冤 待 白 、 陰 魂 不 散 的 幽 靈 。

「 老 友 ， 」 我 揪 起 他 的 衣 領 。 有 一 次 測 試 程 式 時 ， 我 忿 怒 地 罵 了 電 腦 一 句 粗 話 ， 結 果 也 是 這 樣 ， 害 我 要 換 過 另 一 台 。 「 你 弄 壞 了 我 的 電 腦 ！ 」

「 且 慢 。 」 他 那 對 因 驚 恐 過 度 而 擴 大 的 眼 睛 一 溜 ， 我 回 頭 望 向 熒 幕 ， 只 見 白 霧 漸 漸 散 去 ， 只 有 在 熒 幕 底 下 的 一 堆 慢 慢 凝 聚 在 一 起 ， 很 用 力 地 凝 聚 在 一 起 ， 變 成 七 個 小 字 ：

肉 麻 死 了 ， 我 愛 你